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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谈对王维《使至塞上》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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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谈对王维《使至塞上》的解读
  王齐孙

  开元二十五年(737)春,河西节度使崔希逸在青海西大破吐蕃,王维(时任监察御史)奉唐玄宗命,前往边关宣慰。既至,则崔已率部出塞远征,未遇。因有《使至塞上》之作。
  今录其诗如下: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对这首诗,由于版本不同或理解上的差别,解说各异。近读刘景惠先生《解读〈使至塞上〉》和“再析”二文(分别见《文史知识》2003年第3期、2012年第6期),颇有新获。刘文主要是针对施蛰存先生评价比诗的错误观点而发,言多中肯。然而,仔细琢磨,似亦有不足处。今略陈拙见,以供商榷。
  先得说明一下。此诗有两种版本。其一即如上录,为大多数选本所采用。如《唐诗选》(中国社科院)、《唐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诗词曲赋名作鉴赏大辞典》(北岳文艺出版社)等等。此外,《汉语大词典》给“征蓬”一词释义所举的例句即此诗之颔联。另一则是刘先生所据的版本(第三句)起首第二字作“篷”,其他同上),比较少见。本文解说,主要以前者为依据。
  这是作者出使边塞的一首纪行诗,以其行程(赴边——途中——临塞)为序,记叙和描述了“使至塞上”的全过程,于叙事写景中含蓄地表达自己的感受。清代王夫之以“用景写意,景显意微”(《唐诗评选》)概括其特点,十分恰当。
  首联交代了此行的任务(赴边宣慰)和目的地(居延。即“塞上”。参见作者《出塞作》。)“欲问”与“过”前后照应。“过”是个关键字(即刘文所谓“错解一字,误读全篇”者)。刘文指出此处不应作“经过”解,这是对的;但将其释为“到达”,亦欠准确。因句中只是点明了动向,并不意味着已经抵达(从下文可知),拙见以取“前往”之义为宜。
  中间两联写沿途见闻。颔联即景生情,“征蓬”乃作者自喻。蓬是一种容易随风飘扬的草,于是有人联系作者当时在政治上失意(受张九龄事牵连)的处境,认为这是自抒漂泊之感。此说似是而非。《汉语大词典》对“征蓬”的释义是“犹飘蓬。比喻漂泊的旅人(例略),亦泛指远行的人(举例即王维诗此联)。”此条释文,不仅有助于我们正确理解王作本意,而且还可从中领悟到,王维此行,虽是趟长途跋涉、艰辛而又危险的苦差,但作为一个肩负朝廷重大使命的官员,纵使在旅途中再苦再累再冒险,亦不得以“漂泊”视之的道理,值得深思。至于另版此处作“征篷”,那又另当别论了。刘先生据以将整联的意思解说为“征篷(大部队)已经开出边塞,进入胡地,其行踪如同进入胡天的归雁一样,难以捉摸”,并说明这是作者抵塞时的发现。这样阐释,按其解读思路固可承上,但接下就成问题了。因为下一联描写的分明是沿途风光,而非塞上所见。刘先生也认为颈联所描绘的景象是作者“经过张掖到达居延”“那段旅途观感的缩影”。但若如上文所云,那此处岂不形成了倒叙,而给人以结构混乱之感么?恐与原作思路不合。其实,“征篷”在这里不宜作“战车”解。篷乃车盖,用以借代车。说“征篷”犹说“征车”,意“远行人乘的车”。查工具书,都把“远行”列为“征”的第一义(次为征讨)。据此,诗中即指使者所乘车。若依此解,那全诗意脉自通,上下文的承接也就顺理成章了。这里,笔者还通过比较,发现上述两种版本仅存一次之差,句义略别,但所表达的意境基本相同。进而怀疑“蓬”和“篷”二字音同形近,是否传抄之误?
  颈联寓情于景,为历来传诵名句,尤其因《红楼梦》中的讨论使之传播更广。它仅用十字就鲜明地勾勒出一幅边塞风光图,确是妙笔。近人王国维评为“千古壮观”,现代评论家亦多赞誉。刘先生也作过这样的赏析:“长河落日圆意境很美……大漠孤烟直奇妙突兀,极为传神。”堪称卓见。对大漠孤烟属自然现象、长河系指弱水之考辨,也颇具说服力。可他认为此诗“意在诉苦”,这两句只是“概述大漠的荒凉和旅途的孤寂”,表达出“长途奔波倍受艰辛的孤寂而乏味、紧张而惆怅的心情”,这就未免失之片面了。揣摩全诗,作者所表达的感情是比较复杂的,既有旅途的孤寂感,也有对祖国山河的热爱,更有对边防将士卫国杀敌、荣立战功的赞许。这几方面必须综合起来看而不可以偏概全。既以此二句而论,固然写的是沙漠地带旷无人烟之景,但从其选词看,似“直”状大漠孤烟劲拔坚毅之姿,以“圆”绘长河落日亲切温和之貌,不也流露出对祖国山河的赞美和热爱!
  尾联写临塞时所闻。意在说明,将抵塞之际,路遇侦察骑兵,得知主帅已率部出塞,乘胜追击敌人去了。萧关,故址在今宁夏固原东南。此处乃袭南朝何逊“候骑出萧关,追兵赴马邑”(《见征人分别》)之诗句,并非实指。刘文由于泥实,从而把“逢候骑”当成作者返回长安途中发生的事,这显然不合情理。因为,题目明白告诉我们,此诗写的是“至塞”而不是“返京”,作品成于塞上,怎会涉及返途?燕然,即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杭爱山。后汉窦宪曾于大破匈奴后登其山,刻石勒功,纪汉威德。诗中借以指代最前线,寓有对边关将士赞扬和期待的深意,也透露出祖国强盛的自豪感(可与诗人同年《出塞作》相印证)。“都护在燕然”表现的不是劳军扑空的失望,而是喜闻捷报的振奋。这是点睛之笔,以此收束全篇,耐人回味。
  总之,此诗尽管带有失意情绪,但基调并不低沉。而将复杂的情感巧妙地溶化在写景叙事中,尤显艺术高超。开阔的胸怀,出之以大手笔,体现的仍是盛唐风格,岂能以“诉苦”一言之以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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