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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伤痕 作者:关仁山

 

  妇产科主任宫瑞华替别人值班的一夜,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打乱自己所有的生活。

  大概是在夜里10点,她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搀扶着一个年轻的产妇走进妇产科。

  男人瘦削而坚毅的脸上嵌着一双发着冷冷光辉的黑眼睛。两腮有青黑色的胡茬。

  额头上有些风霜的痕迹,嘴角像雕刻的似的,有种天然的个性。一看他就是个喜欢思索的人。男人抬头与宫瑞华的眼光对视的一刹那,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

  宫瑞华的心里惊跳了一下,窘迫得满脸通红。在这一瞬间,她心中有了一种模模糊糊的向往、希望。她的这种状态连她自己都觉得惊奇。男人请求宫瑞华给他送来的产妇检查。宫瑞华给年轻产妇检查身体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有些慌乱,她看见这个女人很年轻,比那个男人至少要小15岁。长得小巧玲珑,妩媚无比。产妇疼痛难忍,久久地呻吟着。还是老夫少妇呢,一般这样的女人生孩子,男人是非常爱惜的。宫瑞华十分认真地检查了一遍,然后把那个男人叫到值班室说:“她是你的——”男人说:“我的妻子,大夫,她怎么样?”宫瑞华说:“你太大意了,怎么这么晚才送来?她是横胎难产,急需进行剖腹手术!”男人焦急地说:“那就手术吧!只是我的押金不足,大夫,能不能先手术,我再补——”宫瑞华看着他,破例点点头。

  男人笑笑:“谢谢你啦!”宫瑞华拿出病人卡片:“请签字吧!”男人抖着双手写下“林亚明”三个字。字体潇洒而英俊。

  林亚明?多好听的名字。宫瑞华此时感觉头顶像是开了一扇天窗一样。天上的太阳照耀着她,最初太阳是那么遥远,模糊的,颤动的,慢慢清晰得使人眼花缭乱,使人有了升上天空的感觉。

  走进手术室的时候,宫瑞华不由再次用含着探索意味的眼光看了林亚明一眼。

  林亚明没有注意她,而是亲昵地拉着小妻子的手,用深情的目光给她鼓劲。他一直护送到手术室门口,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妻子的手。宫瑞华羡慕地看着他们的表情,心里产生一种淡淡的幽怨和醋意。林亚明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模糊的暗处。

  本来在产妇做剖腹产手术之前,医生要给病人的身体状况做一个详细检查。也许是产妇的情况确实严峻,是没有多少时间了,还是由于宫瑞华内心的慌乱?她心跳得好厉害,像是封冻的严冰下的暖流,缓缓流动,那跃跃欲试的情感都像要脱颖而出。这是怎么了?她一生中从没有这样的局促不安,没有这么的紧张过。宫瑞华强抑制着自己的心,调整一下心态,给产妇量了一下血压,并没有发现产妇患有极其严重的高血压病。其实产妇的高血压病是极为严重的,在手术刚刚开始的一瞬间,产妇的麻药刚刚用上,产妇的高血压病就突然发作,致使产妇意外死亡。紧急抢救的器材,也不知这个蔡雪雪放到哪里去了。按规定,那些器材都应该准备到手术室里来的。

  危情发生的时候,宫瑞华寻找那些抢救器材,可是哪样也找不到。急得几乎要破口大骂了,可是孕妇和孩子十分悲惨地死去了。大人和孩子都没能够保住,宫瑞华由慌乱转为惊恐,她直直地瞪着眼睛,天旋地转,浑身大汗淋漓,身体一晃几乎摔倒。护士将她给扶住了。林亚明悲伤地扑进来,扑在妻子的身上呜咽着。

  宫瑞华不敢正视这残酷的现实,不敢看着残酷的场面。她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往下陷落。她等待着林亚明对她的报复。他会骂她?会动手打她?此时她真的希望林亚明对她施以报复,哪怕是狠狠地瞪她一眼,她心里也好受些。可是林亚明没有理睬她,什么举动也没有。他只是陷入无边的悲痛之中,他声嘶力竭地喊着“何婷”的名字。宫瑞华这才知道死者叫何婷。这个不幸而倒霉的何婷啊!第二天上午,院方对这次医疗事故做了专家会诊。指出产妇死亡的真正原因是,产妇高血压病引发的。这种病情常常导致母子双亡。院方没有主要责任,可是宫瑞华还是向院长提交了一份事故检查。林亚明承认妻子有高血压病,他没有上告。宫瑞华记住了,牢牢地记住了林亚明的名字,为了这个通情达理的男人,她也要写这份检查。她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医生的责任,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宫瑞华病了,发着高烧。宫瑞华的知觉在沉睡,她的躯体在凝滞,可她的心灵却飘浮于一个恍惚的境界里。她在梦中又见到林亚明了,他冷眼看着她,没有一点怨恨。他对她说了句什么,她没有听清。宫瑞华苏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屋里空无一人。她抬起胳膊,抓起了林亚明曾经签过名的病历单,久久地看着,她看得眼睛迷离了,就有些忧郁了。埋怨着自己:你疯了吗?你害死了人家的妻子,想弥补那个空缺吗?你个自作多情的人啊!人家林亚明嘴上不骂你,可他心里会饶恕你吗?女儿黄蓉带着一兜削好的菠萝走进来,看见妈妈的眼神很怪,就笑着问:“妈,你的情绪不一般。而且你的眼睛总想告诉我点秘密!”宫瑞华瞪了女儿一眼说:“别跟妈妈瞎贫!妈妈能有什么秘密呢?”黄蓉笑着说:“妈妈,我从没见过你的眼睛有这么亮。真的,而且你还在病中。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有了意中人!”宫瑞华有一层困惑和迷惘染上了眼睛,嗔怨说:“妈妈刚刚做了一个失败的手术,妈妈有什么意中人呢?”她这样说,还是很吃惊,吃惊女儿敏锐的感应力。黄蓉肯定地说:“不对,你别骗我啦!”宫瑞华慢慢坐直,将黄蓉叫到跟前说:“蓉蓉,让妈妈摸摸你的头!”她抬手摸着黄蓉的额头欣慰地说:“好了,真的好了,到底是年轻人哩!”黄蓉看着她:“妈妈,应该我伺候你啦!我已经请了假,告诉你,爸爸要外出开会,他听说你病了,就推迟了,他给我打电话说,过一会儿就来看你!”宫瑞华愣了一下说:“他能来看我?”黄蓉说:“对,爸爸会做表面文章,爸爸心里早没有你啦,他近来跟那个女人来往密切呢!”宫瑞华沉了脸:“别跟我提那个女人!”她轻轻叹息一声,忽然想起什么,扭头对黄蓉说:“蓉蓉,妈妈求你一件事儿!你一定给我办好,啊?”黄蓉问:“什么事儿?说吧!”宫瑞华脸上是极为复杂的表情:“唉,还不是这个医疗事故的事?今天林亚明的妻子何婷火化,你去替妈妈买一个像样点的花圈,给林亚明叔叔送过去!”黄蓉赌气地说:“不,妈妈,你也是太善良了。医院都说你没责任,可你还送花圈,还把不是往自己身上揽?”“妈妈怎么没责任?”宫瑞华严厉地盯着黄蓉,“妈妈让你去就去!不许犟嘴!”黄蓉无奈点点头,乖乖地走了。

  几天里,宫瑞华内心的一道波峰再起,又很快冷却下去。黄蓉回来向她描述见到林亚明的情景,宫瑞华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有股焚烧般的热力,涨满她的胸腔。

  她想知道更多关于林亚明的情况,哪怕是小小的生活细节也好。可黄蓉并不喜欢林亚明这个人,也就没往母亲的心里想,她觉得林亚明太普通了,对她缺少吸引力。

  这也许就是两代人的代沟吧?宫瑞华激动一阵之后,甚至与女儿为林亚明的风度和气质进行争吵,吵得面红耳赤,吵毕,她又很沮丧地想,林亚明到底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宫瑞华正在收拾着,忽然有一群人闹闹嚷嚷地闯进妇产科。一个老妇人领着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小伙子。其中有个老妇人气愤地唠叨着:“我们找宫主任,我们要找院长!是她把我的女儿给治死啦!”然后就抽泣。宫瑞华猛然一惊,探头往外看了看。

  同事蔡雪雪进行阻拦的时候,那个小伙子揪住蔡雪雪的衣服,眼睛红得要吃人。

  宫瑞华知道是何婷的娘家来人闹事了。可她没有看见林亚明的身影。他怎么没来呢?她怕蔡雪雪吃亏,就十分威严地迎过去了:“你们别纠缠她,何婷的手术是我做的。

  你们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找我宫瑞华说!“老妇人泼劲上来了,一手揪住宫瑞华的衣领,一手向宫瑞华的脸上抓去:”你还我的女儿,你还我的女儿啊!“她的哭声将妇产科的秩序全搅乱了。宫瑞华躲闪着脸:”有事儿说事儿,你们这是干什么?“小伙子放开蔡雪雪,气愤地奔宫瑞华而来。他骂:”是你害死了我的姐姐,你们医院稀里糊涂一推,就完事啦?你们完事,得问问我们家属答应不答应!“宫瑞华使劲推着老妇人:”你们到底想怎么样?“老妇人狠狠揪住宫瑞华的头发,抓破了她的脸:”我要你偿命,给我的女儿偿命!“蔡雪雪和几个医生上来拉架,都被小伙子和那个妇女拦住。很有乱打一气的危险。宫瑞华在慌乱里,仓促地躲闪着,林亚明的出现使她的眼睛一亮。

  林亚明的举动使宫瑞华与医生们万分惊讶。他竭力将老妇人从宫瑞华身边拉开。

  然后又喝住小伙子和中年女人。他对老妇人哀求说:“妈妈,你们不能这样啊!这不是胡搅蛮缠吗?”老妇人哭泣不止:“亚明,是她害死了婷婷,我不找她找谁?我要她给婷婷偿命啊!”林亚明颤声说:“妈妈,宫医生与婷婷无仇无怨,人家怎么能害婷婷?婷婷本来就有高血压,我现在才知道,高血压导致大出血是有生命危险的啊!你知道婷婷是有高血压病的!你们知道吗,我们夜里来医院,押金不够,是宫医生破例让婷婷上了手术台;她那天本来是给别人替班;事后,宫医生也很难过,她病了,还派女儿给婷婷送了花圈。我们不能没良心啊!”宫瑞华心跳加速,眼泪夺眶而出。

  老妇人愣了愣问:“你给我说的就是她?”林亚明点点头:“人心都是肉长的啊!”蔡雪雪附和说:“这是实话,实话啊!”老妇人和小伙子弱一些了。林亚明激动地说:“妈妈,小弟,大姐,我们走吧!”林亚明搀着老妇人颤颤巍巍地走了。

  看着林亚明的身影即将消失,宫瑞华心脏狂跳得厉害,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脑子里是抑制不住的酸楚与狂喜,她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情不自禁地追了出去。她看见林亚明将老妇人搀上小伙子开的面包车。面包车开走的时候,林亚明还远远地张望着,很沉地叹了口气。他扭转身走向车棚里的摩托车的时候,宫瑞华缓缓走过去:“林亚明,你等一下。”林亚明抬头看见宫瑞华,见她脸色绯红,脖颈处有血条子。他有些歉意地说:“宫医生,对不起,我来晚了一步,老太太对你无礼啦!”宫瑞华慌乱得不知说什么,定定地看着他。林亚明发动了摩托说:“宫医生,你可以放心了,她们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啦!”“我不怪她们,我理解你们失去亲人的痛苦。”宫瑞华有种模糊的负疚感压迫着她:“其实,该道歉的是我哩!我对你妻子何婷的事故,负主要责任!”林亚明此时才真正细细打量了一下宫瑞华,他的眼神里是钦佩和欣赏。可他还是痛惜地摇摇头:“人没啦,谁的责任又有什么用呢?我也后悔,当时你也问过何婷的病历,我也是大意了啊!我怎么就没告诉你她的心肌炎呢?那样的紧急情况,也不能全怪你们医生。”宫瑞华感动得眼睛红了:“谢谢你,这样理解我们医生!”林亚明看她眼睛红了,他内心也迅速涌上一股酸楚。他痛苦地扭皱着脸,不再看宫瑞华。宫瑞华讷讷地说:“林亚明,你有什么困难吗?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她的声音颤抖而不稳定。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此时冒出这么一句话。林亚明摇头说:“不用啦!宫医生,你别在心中背包袱,请你把这件事忘记吧,都忘得干干净净吧!”宫瑞华说:“为什么要忘记呢?是我给你的家庭造成了难以弥补的痛苦,我真觉得有罪呢。”林亚明说:“你千万别这样,你已经尽力了。”“我尽力?”宫瑞华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下,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条:“这是我的电话,需要我做什么就打电话!”林亚明愣着,没有接。

  宫瑞华从未有过的尴尬,脸颊热烘烘地发烧。她的胳膊停在半空,往前伸不是,缩回也不是。

  宫瑞华轻声问:“那,能告诉我你的单位吗?”林亚明没有回答她。

  弄得宫瑞华极不自在,她看不透林亚明的心思。

  林亚明的确是有个性的男人,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冷冷地说:“宫医生,以后我们永远不要再见面啦!尽管我心里不恨你,可我还是怨你的,何婷注定是在你的手里死去的,一看见你,我会想起何婷,会很痛苦的。”宫瑞华情绪降落到了极点,泪水往心里聚着,哆嗦着缩回手。

  外面的世界热闹非凡,宫瑞华却孤独异常。这既是孤独感,也可以说是堕落感吧?只有想起林亚明的时候,她才有一种虚幻的激动。她觉得人不能老活在热闹里面,总要有自己的时间,有清静的一刻。林亚明给她激起了千般新鲜和万般悬念,千般猜测和万般想象。他的豁达,他的深沉,他的稳健,她凭一种直觉,在手术前与他的目光相对时,目光是通的感觉,目光一通心情就通了。可是,天不作美,偏偏让她碰上死亡。如果那天她不替班多好?再往回想,如果不替蔡雪雪的班,她也就见不到这个林亚明了。林亚明这样的男人一般不轻易爱人的,一旦爱了,则是生死相许,灵魂相依的。宫瑞华很难想象他对失去小妻子以后的日子怎么熬着。

  现在,林亚明在干什么?除了怀念小妻子,他会想她宫瑞华吗?他眼下是不是已经从丧妻的悲哀里走出来了呢?宫瑞华脑子里漂浮的都是一些抓不住的思绪。

  刚刚上班的宫瑞华,被院长叫到办公室,院长口头说是与她谈心,其实是向她宣布一个干部任免决定,院长告诉她已经免去了她的妇产科主任的职务。宫瑞华并没有怎样惊异,其实在事故出现的时候,她就提出过辞职。不知为什么,苦熬到40岁才得到的中层干部职务,是她自己在生命的路上走丢了。这怨不得别人。可她并没有怎样的惋惜,她心里很平静,她可以继续做她的主治医师,她是有职称的,工资待遇都没有一点变化。这就是她心里平静的原由吗?显然不是这些,真正的解脱是因为她有了身心无法解脱的隐情。

  完全是因为林亚明的出现。这个男人在宫瑞华心里一直是个谜。她对他曾经做出无数种猜测,还是没弄清他的真实身份。她费了很大的周折才弄清了林亚明的真实下落。林亚明是个摄影家,市文联摄影家协会的秘书长。他最近正筹备自己的一个摄影展。

  酒是宫瑞华情愿喝进肚里的,宫瑞华是想借酒浇灭自己胸中的单相思火焰。可是酒是浇不灭情感之火的,却将她的犹豫不定的心理障碍给撕破了,她吃完饭就打的去了林亚明的家。

  林亚明家住在郊外护城河边的一个平房小院里。旁边是一家水泥厂,飘飘忽忽的水泥面子将红砖瓦房染成了土灰色。刚刚下过一场雨,院门口的一株古老的梧桐树,还是叶片辉煌。宫瑞华从没有在城里看见这样粗壮的老树。树干上的树皮几乎脱落干净,露出黄亮平滑的树干,上面有雕刻的痕迹。宫瑞华去按门铃的时候,还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她想着见到他第一句话说什么呢?他会让她走进他的家吗?他的家人会善待她这个不速之客吗?她正想着,看见出来开门的是一个老太太。老太太颤巍巍地把她领进林亚明房间里,很客气地请她坐下来。宫瑞华看见满屋子挂着大幅摄影照片。老太太告诉宫瑞华,这些照片都是林亚明准备展览的照片,还有他死去的妻子何婷的部分照片。林亚明将何婷的照片洗成黑白照,各种姿势,是那样天真可爱。宫瑞华不敢与何婷的大眼睛对视,她不知道那里深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看着看着,宫瑞华心里就难过起来,两颗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滚动。

  宫瑞华久久地坐着,不说话。

  老太太对儿媳何婷是有感情的,言谈话语里除了对何婷的怀念外,还有对医院医生深深的责怨。宫瑞华尴尬地附和着老人,心里始终想象着林亚明的模样。

  宫瑞华看见这个家庭并不富裕,甚至还有些寒酸。她从房间摆设和林亚明的穿戴上就可以看出来。宫瑞华马上想到要将自己准备好的5000块钱掏出来,接济接济这个不幸的家庭。宫瑞华将钱掏给老太太的时候,说话的声音是颤抖的:“大娘,这点钱您收下,算是我这个朋友给亚明摄影展览的祝贺吧!”老太太忙推托说:“这可不行,亚明回来要说我的!”老太太将钱塞进宫瑞华的挎包里,宫瑞华又拿出来,放在深棕色的写字台上,转身走了。宫瑞华离开这个小院的时候,心还在怦然跳动。她很早就将这笔钱准备好了,一直寻找着交给林亚明的方式,今天的确是个好的机会。如果林亚明将钱收下,她则可以减除对何婷死亡的内心谴责,林亚明如果不愿意收下,则一定会来找她,她就可以有了与他当面交谈的机会。

  宫瑞华在焦灼地等待林亚明的回音。到了家里,宫瑞华时常是躲避着男人黄秋生的,即使黄秋生询问她内心的秘密,她对自己的内心稳秘也是守口如瓶。因为她更加厌恶黄秋生了。黄蓉把宫瑞华的一切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她坐在宫瑞华的身边说:“妈妈,我算是服你啦!”宫瑞华惊异地看着女儿:“你怎么跟妈妈说话?”“妈妈,你别瞒着我了,我听婷婷阿姨说了,你去了林亚明的家里。我知道你心里丢不下他啦!”黄蓉笑着说:“我不跟您争了,林亚明能赢得妈妈的心,说明他真是有魅力的。”宫瑞华瞪着她说:“别瞎说!妈妈是觉得对不住人家,才去看看他的老人!”黄蓉笑着说:“对不住?你们医院的医疗事故还少吗?别的人你怎么不去看看?”宫瑞华红着脸说:“我是说不过你,鬼丫头!不过,你可不能在你爸爸面前说起这些啊!”黄蓉点头:“我知道。”宫瑞华神往地看着窗外。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林亚明将电话打到医院值班室,正在值班的宫瑞华听见林亚明浑厚的男低音:“瑞华吗?我想见到你!”宫瑞华就情不自禁地答应着:“亚明,真的是你吗?”她听见林亚明告知她见面的地方,就慌乱地放下电话。她坐在椅子上,胳膊倚着消毒柜激动不已,甚至流出眼泪。她弄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落泪,是喜悦还是惊恐?只觉得一时浑身酥软,眼睛里有一股热浪烧灼着,一直烧到脚底。

  宫瑞华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生硬地将自己的情绪稳住。她走到自己的办公室,找出一件紫色的短袖衬衫换上,黑色长裙配上紫色衬衫显得高贵又庄重。她又坐在镜子前,淡淡地涂上一点浅色口红,拢了拢黑黑的长发。然后骑车来到工人文化宫门前,看见林亚明站在门口等她。原来林亚明是给她还钱的。

  在房间里,他们说了很多。话题是宫瑞华引转到家庭婚姻上来的。像林亚明这样搞艺术的人,能够看出她的品味,更能够看出她婚姻情感上的危机。林亚明冷峻的脸上在思考:“婚姻与爱,跟我们摄影一样,都存在着追求新意的问题。追求新奇,是人的天性。只要情感不枯竭,你会每天都能从爱人身上发现新的东西。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不能低估爱情对生活的重要,这种玫瑰色的东西,至少占据了我们生活和命运的多一半。”宫瑞华插话说:“对于女人,情感是她生活的全部,没有感情的日子真是不值得去过,我是这样认为。”林亚明点点头说:“我明白了,你这样的女人。”宫瑞华愣了愣问:“这样的女人不好吗?”林亚明说:“我不是说不好,我是觉得你这样的人,活得很累,容易痛苦,容易受伤害。”宫瑞华大胆地说:“是啊,所有的创伤,最终得由爱来敷愈。”说完的时候,她用手摸摸发烫的面颊。

  林亚明看见她的眼神有抚慰他伤痛的意思。他不禁竟不知不觉地跟着这个女人的思维走了。难道失去何婷的痛苦将由眼前的女人来补偿吗?想起这些,他的心狂跳起来。一改刚来时的倦意和慵懒的落寞。宫瑞华兴致更浓了,林亚明看见她的眼睛光亮如星,可他的内心却敲响了警钟:林亚明啊林亚明,你必须终止与宫瑞华的谈话了,你不能把眼前的女人往泥坑里带。

  时间过去得真快。天色渐渐黑暗了。林亚明眩惑地望着眼前紫色的影子,笑笑说:“今天,看我都说了些什么?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在不懂得爱的时候去爱了,懂得爱了,又不能爱了。就是这么残酷啊!”宫瑞华沉浸在发泄的浪潮里,坚定地说:“为什么不能爱呢?”林亚明更加慌乱:“好啦,我们都是什么年龄的人啦,还能谈谈爱情与家庭。

  真有意思啊!瑞华,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宫瑞华没有走的意思:”你嫌弃我的唠叨?我是不是神经有了问题?“林亚明笑笑:”瞧你说哪去啦?今天见到你很开心,我很愿意听你说话。你注定比我年轻几岁,身上有一种激情。连我这搞艺术的都不具备了,你千万别丢掉这点儿可怜的激情啊!“宫瑞华感动地说:”你不是笑话我的幼稚吧?我平时是很少这样跟人说话的。

  今天不知是怎么啦?“林亚明感慨地说:”是啊,人是难得找回片刻的自己,今天我有一种找回自己的感觉。“宫瑞华静静地听着。天黑了,他们只能分手了。

  后来,林亚明发现宫瑞华爱上自己了。林亚明知道宫瑞华是认真的,她刚才的这句话,绝对不是出于消遣或轻浮的心理。自己呢,难道不正需要爱抚么?何婷走了,孤单的他,不管忍受多么长时间的痛苦,终究还是要续娶的,因为他需要一个爱他的女人来支撑这个家,来照顾他和他的老娘。这一失一得,难道是上帝的安排吗?宫瑞华温顺地闭上了双眼,在满足与安宁中享受着时光。有两颗大大的泪珠沿着她的眼角落下来,亮晶晶地沾在他的衣角上。

  林亚明不由自主地投入了真实感情。他重新审视宫瑞华,究竟她的什么地方强烈地吸引着他。以他中年男性的眼光来看,她是那么可爱而娇美。宫瑞华喃喃地说:“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林亚明摇摇头,他只要这样的安静。他想,实在不行,就将展览的时间推迟。

  他们就这样紧紧依偎着,双方都能体察到对方的心跳,或是一点其它的什么动静。

  宫瑞华让他也坐下来,坐在自己的身旁。林亚明的左手就怯怯地伸到她丰满的胸前。宫瑞华没有挣脱,她的神经被拨动似的,焦灼地等待着他的爱抚。林亚明有了一种醉了的感觉。他手被宫瑞华的手紧紧抓住了,他感觉她的手指深深抠疼了他的手背。燃烧中的宫瑞华早已忘记是在什么地方,她的眼神似梦似幻。

  门外有了响动,宫瑞华并没有怎样的惊惶。可是当林亚明看见老娘凶神恶煞似地站在他们面前的一刻,都惊讶了。老娘是怎么来的?老娘为什么不能接纳宫瑞华?宫瑞华什么都明白了,泪流满面。她带着内心的伤痕离开了林亚明。她知道林亚明是个孝子。林亚明也一直没有续娶,独自陪伴着老娘生活,似乎静静地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作者简介:
  1963年生,河北丰南人。
  在1976年震惊世界的唐山大地震中死里逃生。
  也是应了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老话,往后的日子越活越滋润。先在县衙门混了个当秘书的美差,干得得心应手时,偏就迷上了写小说,非要调到作协当专职作家。一写二写就火红了半边天,全国上下没有不知道“三驾马车”的,当然也就搬回家不少证书。
  1997年由《佛山文艺》独家赞助的广东青年文学院面向全国招聘合同制作家,在文坛高手云集中竟也轻松脱颖,成为四名省外聘任作家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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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