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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在正午开始的早晨 作者:张彬

 

  “喂——”拿起电话,一个不熟悉但可以肯定是女人的声音幽幽地从电话的另一头传了过来,随着电流微妙的嘈杂在深夜里突然反映到我的耳中,心底竟有些鬼魅了。

  “请问你找谁?”我出于礼貌地问她。

  “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你是谁呀?”“知道我有那么重要吗?”那一端传来一阵怪笑。

  “你到底是谁?你在开玩笑吧?”“开玩笑?只有别人开我的玩笑,我哪还敢开别人的玩笑呢?”“你有什么事吗?”我有些生气。

  “我想和你聊聊,可以吗?”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柔和,甚至有些乞求的意思。

  “聊聊?”“是的。”“我又不认识你。”“正因为你不认识我。”“神经病!”撂下电话,我睡意全无,心情沮丧极了。心想,真是见鬼!谁这么无聊将我从凌晨两点的睡梦中敲醒。我点上支烟,望着窗外,只见万家灯火都隐入无边的黑暗中了。除了远处尚有彻夜不眠的歌厅那并不OK的歌声隐约传来,大街上嚣闹的白昼沉没得了无声息。

  “谁呀?”妻睁开惺忪的眼睛问。

  “不知道。”“该不是你的情人或是歌厅小姐吧?”我没有回答她。我觉得这个问题太简单,简单到你一开口就会变得复杂起来,在否定和肯定之间,很难作出选择。你要否定,那就可能是在隐瞒;你要肯定,那就说明你有问题。我不想开口,不愿陷入纠缠不休之中。因为,妻就是这样一个难缠的人,她喜欢在牛角尖里拱来拱去,即使没有结果。比如:你晚饭后想出去走走或有什么事要做,她就会叮嘱你早点回来。一次,你觉得这是关心;两次,你会认为她有些唠叨;三次,你就会感到不信任。接二连三地,你就烦了,就没好气地扔下一句:“我去死,行了吧。”然后就带着情绪出去了。或者,你就没有情绪出去了,一屁股钉在沙发上抽烟看电视,手握遥控器来回不停地翻动着电视画面。

  “你怎么不说话?”妻显然不满意我不回答她问题。

  我只向她发出“嘘——”的一声,想向她表明我不想说话,小心把睡得正熟的儿子吵醒。

  “嘘什么嘘?”妻说,“不说话是不是心虚了?”她分明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我昨天又看见那个小姐了。”妻说。

  “哪个小姐?”“哪个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没关系你急什么急?”“好好好,你说有就有吧。”“虚了吧?哼!”妻表示着不满,不满的不只是她的情绪,还有她的身体。她把她的脊背甩给了我。两个人立马变得背靠背了。她的鼻腔里喘着粗气。我相信,不会多久,她就会潸然泪下。妻说的那个小姐姓王,叫王二牛。我相信她的名字是假的。一则,一个女孩子叫什么“牛”的不可思议;再则,做小姐的都不愿意将真名姓示人,这是她们共有的心态。尽管她们在歌厅里像个女妖,风情万种,可有一天,她们还要到社会里过正常人的生活。她们还想变成天使,像淑女一样。自然,也就可以理喻。但不管怎么说,二牛就二牛吧,你就当她是王家的第二个“妞”么。何况名字就是个符号,绝不会改变人的性别。王二牛千真万确是个女的,这没什么问题。若不然,早让寻花问柳的男人给赶下台了。

  王二牛是朋友胡杨开的一个叫“卡萨布兰卡”的歌厅里的小姐。朋友开了歌厅,自然开业时就要请人庆贺,我不用说就得去了。朋友说过来喝酒吧、唱歌吧。我也就去了。去的多了,就自然要认识一些个小姐。尽管我去了,但从来不要小姐,小姐就觉得我这个男人有些怪怪的。

  “我给你坐台吧?”有小姐说。

  “不。”我说。

  “你有问题吧?”对方就激我。

  她的话大胆得让我脸红,只好尴尬地笑笑。

  “真是有问题,看你脸红了。”她得意地大笑。

  “不要钱的话,我还可以考虑考虑,看在你这么爱慕我的分上。”我就红着脸努力地开个玩笑,以掩饰自己的窘迫。

  “哈哈哈,傻冒,你可笑死我了,不要钱我丢人现眼地在这干啥?你没听人家说嘛:人间哪有真情在,能赚一块是一块。”去歌厅本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但由于胡杨是我的朋友,因此,也就消除了一些心理上的顾虑,就正常地出来进去,也不避嫌。也不怕碰上了熟人觉得尴尬。

  朋友开的歌厅嘛,来转一转。有这么好的托词,真得感谢朋友。朋友的重要无处不在。倒是熟人碰见我有些难为情,不好意思。要么我就装作没看见,要么就打个哈哈,贫一下嘴:“别不好意思,哪个男人不骚情,哪个女人不风情。玩嘛,就为了个快乐,不快乐人活着还有什么劲。”于是,大家就心照不宣。“就是,就是。古人都说好男霸九妻呢。不风流风流,说不准死了阎王爷还不要哩。”不就是玩玩嘛。

  话虽这么说,但我去歌厅并没有弄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更谈不上制造个现代版的“杜十娘”。正因为如此,我就将一些小节忽略了,也漠视了我自己经常劝导别人的一句话:脚是自己的,嘴是别人的。你能管住自己的脚,却不能挡住别人的嘴。

  时间一久,有关我在歌厅泡小姐的故事便传了出来,且描述得有鼻子有眼,连我这个受害人都佩服人家编故事的水平,甚至替人家惋惜:他们真应该去做编剧,保不准得到张艺谋那样的大导演的垂青,一不小心可能还会走红。但我不想解释,我觉得我在这件事情上是孤立的,我是有口难辩。就像你本来是一个很优秀的驾驶员,无论技术还是遵章守纪都很不错,可是你不撞人,并不意味着你能平安无事,说不准别人就会撞你一家伙。事实都摆在那了,你还说什么说。说不准别人还乐呢。哈哈,出事了吧。

  后来,话就传到了妻的耳中。有人郑重地告诉妻说我经常到歌厅去,云云,并希望妻能引起重视。妻就真的很重视。一向脾气不大,且在外人眼中特善良的她猛地变得让你难以接受,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去歌厅找小姐啦?”有一次晚饭后她问我。

  “没有呀!”“没有?那你到歌厅去干啥?”“那不是朋友开的嘛?”“朋友?我看是狐朋狗友。”“你怎么这么说话?”“怎啦,错了吗?你都能做出来,就不兴我说啦!”“我做什么啦?”“做什么你还不清楚,装得像正人君子一样,你以为你是柳下惠?你出去听听,谁不知道你胡吃乱嫖?”话说到这就僵了。

  我一生气就有抽根烟的欲望。我刚脸色难看地摸出一根烟来,妻就“噌”地一下把手掠过来将烟夺去掰成了两瓣。

  “抽、抽、抽死你,丢人现眼。”我就举起手抽了她平生第一个耳光,她就泪雨滂沱……事后,我就有些反省自己。何苦呢?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搞得妻疑心重重,自己神经兮兮,真是不值得。妻毕竟还是不错,她有些事想不开,转不过弯不要紧,但不至于刁蛮。更不会像刘富的老婆那样,两口子一有个事见人就倾诉,或闹到单位去找领导,把些鸡毛蒜皮事都搞得沸沸扬扬。有一次,她又去刘富单位找领导评理,没想到正好领导和刘富最近关系处得很糟。领导就建议她和刘富离了算了,还历数了刘富很多的不是。刘富老婆出了领导的门便见人就骂:他妈的,说事是说合的,哪有说散的?妈的,那种龟儿子王八蛋还当领导!这一闹,本来刘富就够狼狈了,现在弄得他从家到单位里外不像个人了。

  有刘富这样的例子,我便在家庭问题上采取小心谨慎的态度,对待妻的不理解也采取该忍则忍该让则让的办法。谁让她是你的妻呢?别的男人你让她说她还不说呢。她说你是尽妻子的责任,是对你的关心,是防止你犯错误嘛。再说,自己作为男人,肚量大一点又不丢人,何必和女人斤斤计较呢。

  可妻却不行,老是给我找个茬儿。

  “哟,这几天乖乖静静的,也不去风流风流,不怕憋得慌?”我不语。妻的气不顺嘛,爱说啥就让说呗。

  “看不上和我说,跟我说没情调是不?那就找小姐去呀!嘴上不说,却满肚子花花肠子。何苦呢?男子汉嘛,敢作敢当么。”我依然不语。她就自己生自己的气。

  可事情并没有因为我的忍让变得好起来,而是因为王二牛的出现变得更加使我被动,真像是一个优秀驾驶员让人撞了一家伙,没事也更像回事了。

  有一天,我陪妻上街准备给她买件衣服,算是在妻面前捞个表现。刚到一家商场门前,却不经意看见了王二牛。王二牛袒胸露背,似乎一点也不怕着凉,浑身散发着挡不住的妖气,根本不在乎来来往往的行人怎么看她。

  “嗨,任哥,我正瞅个熟人哩,你来得太好了。”看见我,她就旁若无人地冲我大喊。还一脸的兴奋。

  我本打算绕着她走,她一喊,就弄得不知怎么转向了。

  “喊你呢。”妻用眼瞪着我说。

  “谁喊呢?”“自己看呗。”妻翻了翻白眼。

  不等我们走过去,王二牛就兴冲冲地来到我们面前。

  “嗨,任哥,怎么好长时间不到我们那边去了?我们也没得罪你呀!”妻左顾右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我不知怎么回答王二牛。想使个眼色也难以表示出来。

  “人家问你呢?”妻似乎很开通,又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好像在说:“这下没话说了吧?”“噢,最近工作忙,没有时间。”“别听他胡说,他闲得很,都快闲出病来了。”“任哥老是骗人。”王二牛满脸矫情,说着将我拽到一边,低声地说:“任哥,不好意思,借点钱吧。”“你该说啥就说啥,你拽我干嘛?”我为她的举动生气了。我想我的脸肯定不怎么好看。

  我突如其来的变化把王二牛吓了一跳。她似乎猛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马上就调过头来,走到妻的面前,满脸涨红地说:“嫂子,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和任哥借点钱用。”“借呗,你任哥有的是钱,你尽管借呗,管我屁事。”一听妻的话音不对,王二牛赶紧拍屁股溜了。

  我木木地站在一旁,心情乱到了极点。

  “心疼了吧,连个屁话也不响。”妻边说边走近我,“你是不是欠了她的嫖钱,人家追着你要?”“放屁!”我忍无可忍,可也只能压低声音这么骂她。

  “啪”的一声,但见妻突然跳将起来,在我脸上破天荒地留下五个指印,然后,边走边骂骂咧咧地将我留在商场门前,置于众目睽睽之下。她自己一眨眼消失在人流之中。

  “妈的,狗日的王二牛。”我心里忿忿地骂道,“你可把老子害了。”我点上一根烟,见周围还有几个对我看的人,不禁更加恼火。

  “看什么看,妈的。”我像疯子一样冲他们骂道,“说不准你们他妈的也是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只不过比我幸运罢了!”有一个小伙子显然不满意我的叫骂,他扬起手臂似乎想过来揍我一顿,那样子使我心下一惊。说真的,我经不起他的冲撞,我想我完了,他会揍瘪我的。我努力地使自己镇定起来,两眼不屈不挠地直视着他,拳头也收紧了。我摆个架式想让人们知道我要和这个小子过过手,实际上是准备庄严地迎接他对我痛击。这时,奇迹出现了。小伙子被他的女友阻拦住了,并将他强行地拉走了。直到马路对面,那女的还拉着小伙子的手不放。小伙子愤怒地回过头来瞪着我。我冲他英雄般地笑了笑,随即,就感到头上有了冷汗出来。

  我在商场门前站了一会儿,随后便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着,觉得心里太沮丧了,见了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感到烦透了,似乎他们都把我当成了笑料。但每个人都又面无表情,并没有人快乐地笑出声来。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向哪里。低着头,也懒得看人。忽然,我感觉自己撞了人了,等到抬头一看,原来是和我同在文化馆工作的同事程军将我揽到了他的怀里了。旁边跟着他的老婆。看见这个家伙,我不禁笑出声来,直笑得满目泪流。

  程军是画画的,人很懒散。他的画室地面上一年四季都铺着足有半尺的灰,那是他冬天烧炉子留下的。他不收拾,反而振振有词,说倒出去会污染环境。他的画都倒着挂在墙上,或是立在墙根。若是想欣赏一下的话,来人必须是习武之人才行,来个“倒立”方能适应。这倒没什么可笑,姑且把这作为艺术家的个性使然也不难理解。让人一见他就想笑的原因是一个关于他的笑话让人忍俊不禁。讲出来可能有人认为无聊。不讲出来的话,我就不能说明我见了他大笑的理由。因此,我不得不讲。

  文化馆有一个公共厕所,是由砖块砌成的那种。也不知谁搞的,将男女之间的那面墙抽掉了一块砖。还等不得堵上,那块砖就会奇迹般地被人抽走。久而久之,就没人管了。那堵墙上的砖就一块加一块地减少——直到有半堵墙后来倒掉了。尽管这样,但并没阻止人们的“内急”需求。有一次,我们的程大画家去上厕所,大概是听到墙那边有声音便探头过去。于是墙那头蹲着的女人和他的目光就对到了一起。程大画家问:“你也尿一泡?”那女人头羞得低下去了。程大画家为掩饰自己的尴尬,又说:“我也尿一泡。”本来,这事只有程大画家和那女人知道,天知道怎么后来就传到我们的耳中。使得后来馆内的人一看见他就笑,他见人笑就想给人一拳。他是我见过唯一对笑“过敏”的人。

  “你也转一转?”我问。

  他就揍我一拳。

  “我也转一转。”我又说。

  “你这个家伙,老取笑我。”他面露愠色。

  “好好好,不说啦。”我说,“我不是高兴嘛!”程军和我告了辞,和他老婆手挽着手离去了。望着他们亲密的背影,我感慨万端。这个家伙虽然怪哩巴叽,可做事还真有一套。他们俩口子关起门来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总是惊扰四邻。可一出了门,两个人却春光灿烂,亲密得像一对初恋情人,好像好得不得了。正因为这样,去年单位里评选“五好家庭”,他家还顺利通过了。想一想,虽然有些不可理喻,但在世俗中,谁又能说他们不聪明呢?反观自己,难道不应有所思吗?那天晚上,我又去了朋友的歌厅。我想把王二牛臭骂一通,骂她是猪尿泡。

  “尿泡打人,人不疼,骚气难闻。”她让我沾染了一身骚气,抹也抹不掉了。如果她还敢犟嘴的话,最好再附带上两个耳光。别看爷们平时不哼不哈,像个踩不出个屁来的软虫。爷们让老婆是为了家庭安宁,儿子的健康成长,生活的平静温馨。并不等于怕自己的老婆而是怕所有的女人。这还没完,我想将王二牛这个小骚货的那几片很色情的衣服干脆撕了。然后再将这个小骚货放倒在包厢里那张污秽不堪的床上……反正有人说我在歌厅玩小姐了。说你玩,你就玩,不玩也玩。流言就这么变成了现实。他母亲的,干脆就把它玩成个真的,也不枉名声在外。

  王二牛却没有在歌厅里。

  那一晚,我和胡杨喝得烂醉。

  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我就预感不好,深为一夜未归而懊悔。

  胡杨说:“我陪你回去吧,也好作个解释。”果然,回到家里妻便递给我几张写满字的纸来。“我们离婚吧。”她一脸憔悴一脸平静。平静得让我吃惊。“我拟了个协议,你签个字吧。”面对着妻这一出其不意的举动,我又不知如何应对了。只有沉默不语,我知道解释不会有用,反而会更糟。

  胡杨便一个劲地为我解围。胡杨说如果自己不开歌厅的话,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胡杨说是他把我们的生活秩序打乱了,破坏了我们夫妻之间本来不错的感情。

  胡杨用祖宗十八代的人格来担保我从未泡小姐的事实。我虽心有委屈万千,但事已至此也只好卑微地向妻保证不再发生类似事件,甘愿接受批评监督。

  不看僧面看佛面。妻虽然对我心生不满,对胡杨也不大感冒,但妻毕竟还算是个识大体的人,自己人怎么说都可以,可是当着外人的面,这个面子还是给得很足。

  这倒不是说胡杨多有威信,关键是他是外人。妻答应再考虑考虑,但也针对我提了三个苛刻的条件:一是在外面吃饭会友,必须提前打招呼。二是打传呼必须要回,呼号不许销掉。三是不准和别的女人交往。

  条件虽然苛刻,但对于我这个心里本来就没有其他杂念的人也不算什么难事。

  尽管我有些威风扫地,很没面子,但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顶牛”——即便离婚也不能轻率地说离就离吧。这样,生活才得以按照某种固定的程式继续进行,虽然索然无味,还要洋溢出满脸的幸福。虽然相安无事,但也保不准不会狼烟再起。这不,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就将妻厚厚的疑心又给激发了出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不一会儿,她真的就开始了抽泣。我能做到的,也就是为她找一卷纸来。

  “叮呤呤……”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对不起!”电话里又重新响起了那个并不熟悉但肯定是女人的声音。

  “你是谁?”我问。

  “你不认识我。”她说,“请你别挂电话好吗?我很对不起刚才冒昧地打扰你,请你原谅好吗?”“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其实,电话打给谁这并不重要。我只是想和人聊聊。我只是随便拨了号码,没想到打扰了你。”听她的话,她像并没有什么恶意,甚至还很吸引人想知道原因。不但刚才的反感烟消云散,而且还觉得很有意思。妻也似乎对这个电话发生了兴趣。她止住了哭声,侧过身来,满脸疑问地盯着我手中的听筒。

  “那个女人怎么啦?”妻问。

  “不知道。”我说。

  “现在你知道了吧?我只是想聊聊。”那个女人说,“我丈夫今晚又没有回来。”“你对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我的心下一惊,该不是召午夜牛郎召到我来了吧。

  “噢——对不起!请你不要介意,”她说,“他对我不好,你能耐心地听我说吗?”“好吧。”“我丈夫有了外遇,我的家庭失去了往日的安宁,家简直不像个家。我已经做了很大的努力,可是没有好转,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很严重吗?”“是的。”“你为什么不想办法使他回心转意?”“我不是说了吗?我已经做了很大努力,却并没有好转。”“你怎么做的?”“他变心以后,我没有和他闹,仍然像以前那样爱他,在他生病住院时,是我守在他身旁照顾他。为了维护他的面子,我从来不说他的坏话,有时还帮他打圆场。

  可是,对此他一点也不领情,反而说我假装善良。尽管如此,为了孩子,我还是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他怎能那样呢?“”他一意孤行,只想着离婚。去年冬天他向法院递交了离婚起诉书。在开庭审理时,我对他外遇的事只字未提。法院认为离婚理由不充分才未判决离婚。“”可真苦了你和孩子了。“我叹息地对她说。

  妻静静地听着,眼里的泪花再次冒了出来。

  “可不是,孩子知道他爸爸闹离婚后,在学校不安心读书,成绩一降再降。为此。还出走了两次。孩子曾多次到他爸爸的公司去说服他,也曾给他爸爸写了十几封信。但他一点良心也没有,完全置儿子的诚心于不顾,致使儿子乘火车出走,在中途跳车自杀,幸好遇救,但头部重伤,足足昏睡了三天三夜。在儿子出院后一个月,他再次向法院提出起诉离婚。结果,他又败诉了。”“没良心的东西!”我忿忿地骂道。

  “你可别这么骂他。”她出乎我预料的回答令我拍案惊奇。

  “这么一个臭王八蛋男人,还值得你这么维护他吗?”我甚至有些愤怒。

  “不是。”她似乎哭了。“其实,在儿子受伤住院期间,我和丈夫寸步不离地守在儿子身边。他稍有回转之意,对我也好许多。可是——可是——”她哭出了声来,而且泣不成声:“可是——可是那个小婊子——不久—又来——缠——缠他——他就——又——变了—是那个臭婊子害了我的家呀!”“你没有尝试和他谈谈?”“谈谈?他才不跟我谈呢。后来我一看不行,就想也激一激他,毕竟我们曾经还是有感情的。有那么一个星期,我在劳务市场上雇了几个打工仔,将他们一个个装扮一新。每天带上一个到他公司门前转悠一番,想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有几次看见了我们,嘴上除了挂着一丝轻蔑的冷笑,就不再理睬。

  公司里有人对他说我带着个小伙子,他还说那才好呢,爱怎么带就怎么带吧,反正我对她也没有什么兴趣。这话传到我的耳中我就觉得没有招了,甚至为自己荒唐的举动懊悔不已。唉!太丢人了。“”我想——我想我没说错的话,你们的婚姻已走到了尽头,既然婚姻已经死亡,就让它死掉算了。请你不要介意我的看法。“妻用手在我的背上掐了一下。”你怎么能这么给人家乱参谋呢?“与此同时,我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有点像刘富单位领导一样,有些下作。而我自己面对妻的离婚不是也顾虑重重吗?人哪,是不是只有谈到别人的事才显得无关一身轻呢?”不行,说心里话,我实在不想离婚。尽管他那样待我,我仍一直爱着他,只是不知如何挽救他才好。因为我们当初的感情一直很好,我们一家人和睦相处,生活得很幸福,很令人家羡慕。我无法接受离婚的现实,生活反差太大了。我在世俗的生活中如何面对人们对我的异样的目光呢。我们白手起家,从无到有。十年前我丈夫经商,两年后就建了一座别墅居住。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变了,吃喝玩乐,常常夜不归宿。我以为男人都是这样,并没有在意,想不到越来越……“”你没有听听其他人的意见吗?“”给谁说呢?给别人说不但不起作用,还会搞得沸沸扬扬。给亲朋好友说吧,有啥脸说呢?我当时为了和我丈夫结婚都不惜和父母断绝了关系,现在给他们说能来得及吗?我这是自作自受的呀!“”你太依赖他啦!要我说,他那个人已不值得你再去维护、无谓地浪费自己珍贵的情感。“”都怪那个小婊子呀!他一不去,那个小婊子就会找上门来缠他。为了怕影响不好,我丈夫在离家10公里外把那个小婊子安排好,三天两头地去鬼混。去年春节,他抛下我们母子不管,竟到那婊子处过年。大年初一,那骚婊子给我打电话来,我本想借机劝劝她,让她不要破坏我们的家庭。可是,那骚婊子反倒对我说:“我不和你多废话,反正你也老了,没有魅力了,我现在就和你争丈夫,看谁能赢?‘当时我丈夫就在旁边。我丈夫又提出要和我离婚,让我考虑是协议还是去法院。我丈夫威胁我,要是不离,就再不给家里一分钱,不再回家。呜——呜——呜”她又哭出了声来,随后又恶狠狠地骂道,“狗日的骚婊子王二牛,害得我,好苦呀……”“你说什么?王二牛?那个女的是王二牛吗?”真是无巧不成书,那个女的真是王二牛吗?“怎么?”她警觉地问,“你认识她?”“是,是呀!”“啪”的一声,她将电话挂了。听筒里只剩下一“呜”到底的电流声。

  放下电话,我点了一支烟,卧室里立时烟雾缭绕了。这一次,妻没有赶我到客厅里去抽,而是双手揽腰将我轻轻抱住,似乎我就是那烟雾,一松手就会消散。

  “你说你昨天看见了王二牛?”“没有。我是随口说说的,想看看你的反应。”“你就不怕把我考验成那个男人?”“你敢!”妻似在恐吓,其实分明是娇嗔。

  “唉!有事的臭男人把自己的老婆搞得神经兮兮,还要死心塌地地爱他。没事的男人却把自己搞得忐忑不安,你说多有意思。女人啊,真是难养呀!”“你不要挖苦我好不好。以后不这样了还不行吗?哎,想想那女人,我猛然觉得自己其实还是挺幸福的。做人嘛,其实有时还应该善于学会满足,你说是不是?”妻仿佛大彻大悟了一样,有点像哲学家了。

  我没有说话。我在想,那个女人该怎么善于学会满足呢?“哎——,说说那个女人吧。她真的太可怜了。她不是说王二牛缠她的丈夫吗?咱们做做王二牛的工作,帮帮那个可怜的女人吧。”我拨通了胡杨的电话。

  “谁呀?”“我。”“你这个家伙,不好好睡觉,大清早地打电话干嘛?哈——我刚睡下,你就吵我。”他显然是两眼惺忪。他抱怨我。

  “你他妈的尽给社会提供人渣,快干点正经事吧。”“有事就说,别假正经。”“哎——,你知道王二牛怎么联系?她有呼机吗?”“你还敢找王二牛?不怕嫂子拧烂你的耳朵?”“就是你嫂子要找她。她就在旁边。”“没啥事吧?”“放心好了。”“王二牛都离开这里好长时间了,你找她干嘛?”“这你就不要问了。”“王二牛,我给你找找——王二牛、王二牛、王二牛的传呼。”他一边在找,一边在喃喃自语,“喂,老哥,这样吧,等我找到了打电话告诉你,行不?给你省点电话费吧。”“奸商。”我笑着骂他。

  上午十时,胡杨打电话过来,将王二牛的呼机号告诉了我。我随即就给王二牛打了传呼。约摸过了半个钟头,王二牛回了电话。

  “请问你找谁?”“王二牛。”“你是谁呀?”“姓任。”“噢——任哥,怎么想起找我来了,该不是想我了吧?”“废话。我问你,你是不是和一个公司的经理在一起?”“怎么啦?”“你可把人家的老婆害惨啦。”“怎么?想当说客,死了这条心吧。”“你还是好好想想吧,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不要只贪图……”“别拿大道理压我,我尊敬你给你个面子,不尊敬你,你跟我毫不相干,你是我的啥么?还有吗?没有我就挂了。”“哎——别,别,你不听就算了。你能告诉我那个女人家在哪里?”“噢——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呀,想占那个黄脸婆的便宜是吗?她正寂寞着呢。

  快去吧,光明路五号。祝你好运。“话音刚落,那头的电话就挂上了。

  我和妻到光明路是正午十一时。按照王二牛提供的地址,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光明路五号。

  果然,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座别墅。别墅是仿欧式的,一看便知主人是多么富有。我敲了敲别墅的大门,却没有人应。别墅的大门虚掩着,没有锁,仿佛是专门等待着我们的到来,或者是在期待着什么,或者是因为主人的疏忽所致。我轻轻地将门推开,和妻径直走了进去。穿过草坪上的小径,绕过碧水环抱的假山就到了主人的门前。此时的阳光烈烈地映照着我们的城市,使我在这个静得可怕的别墅门前忐忑不安。

  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举手按向门边的门铃。不一会儿,便听见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从室内传来。随着防盗门发出的声响,防盗门上的玛钢花窗里便映出一张女人的脸来,看见我们,她的脸在一瞬间从窗的正面移向一边。然而,就是这一瞬间,我迅速地觉察到她的眼睛里闪过了一道亮光,随即便化作了暗淡。由于室内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也没有开灯,因此,光线就很暗(就像一个小电影院那样)。暗得使我只能看见她半张脸。她的头发很乱,我想刚才她还在床上睡着或者醒着,在这个阳光普照的正午,她的早上似乎还并没有开始。她那张脸确实像王二牛说的有点黄,但那黄是充满憔悴和倦意的黄,决不是营养的原因。凭感觉,她是一位成熟而美丽的女人,是那种天然的美丽。我判定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无疑。

  “请问您找谁?”她问。

  我想用她电话里的回答来回答她,便说:“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你是谁呀?”“知道我有那么重要吗?”看她没有我料想的回应,我说完又向她笑了笑。

  “你到底是谁呀?”“我就是电话里的那个人。”“电话?什么电话?”“我们不是凌晨还通过电话吗?你不是还向我倾诉你的不幸了吗?”“我?”她冷笑了一声,“你看我像个不幸的人吗?你们想干什么?”“我们想帮帮你。”“神经病。”她说完就将玛钢花窗关上了。她的那半张脸彻底消失了。她把我们连同正午的阳光一道隔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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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