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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没脸 作者:陈少浩

 

  破落的大学生破落到要捡破烂,从此就没脸了吗?

  我已经没脸。

  这是我胡思乱想得出的结果。我失业已经相当漫长了,我有充足的光阴去胡思乱想。我躺在出租屋时太像阿Q当年躺在土祠堂情形无二。我们都是单身汉,都为寻不到饭碗发愁,为没有女人而痛苦。但我的好兄弟阿Q比我幸运,起码有个大文豪鲁迅比较了解他,愿意免费为他立传,而我,谁愿意过问一个穷光蛋的事,于是我只好自己写写自己了。

  最近我常常饿肚子。我知道我这时候饿肚子实在是毫无道理。在中国,大家都在拼命奔小康,有的早已超过小康线向国际富翁接轨,你还在饿肚子,不是扫大家的兴吗。我也认为这是很惭愧的事。我常常自卑地想这肚子如果不跟着我便好了,假如他跟着一个百万富翁他一定食饱穿暖不再咕咕地抱怨什么。当然,我胡思乱想到肚子问题时是感到灼人的痛苦的。我想,当务之急我得找份活干,但我始终无法找到,我很想去做一个掏粪工人但也没门。这使我感到阵阵悲凉。我已经尽力了但仍无法活着。

  在这一座我全然陌生的城市,谁愿意为一个穷光蛋祝福呢?但我必须让自己活下去。我开始是捡垃圾。我接受过一点高等教育,我比较懂得垃圾里面有黄金的道理。不少有价值的东西都混进垃圾堆里去了,我要用伯乐的慧眼把它们挑选出来,让它们走上光明前程,有地方发光发热。由于有了这个可贵的思想出发点,干起活来我充满乐趣,十分辛勤,像蜜蜂采蜜一样从这个垃圾桶光顾到那个垃圾桶。这活我干了十多天,直到我在废品收购站里发现不少书籍改行练摊为止。

  我开始提心吊胆去摆地摊了。我非常清楚地认识到我在现实生活中所处的角色。

  我是一个无牌摊贩。我和城管人员玩的是猫捉老鼠的游戏。我知道,我一旦被他们发现,我的命运就十分凶险。他们会毫不留情地没收我所有的东西,让我高度品尝欲哭无泪的感觉,打击我活下去的信心。所以我摆书时神经总是绷得紧紧的,我鼠头鼠脑东张西望,害怕穿制服的从天而降。有时候用不着政府人员出来干预,只要是一个男人站在我摊前大吼一声“不准摆”我就得一声不吭地收摊。中国盛产“地头蛇”诸类动物,他们能让你深刻领会,“生无立锥之地”的苦楚。开摊第一天我就遇上这种流氓。我无条件地屈服了。我一生下来就是个听话的孩子,我从来不在别人面前说个“不”字。只是我的人生际遇奇差,我从来不晓得幸运是什么,自小至今,我还不曾在路上捡过钱,哪怕是一分钱。我默默地咽下人生这杯苦酒,把旧书从路边摆上人行天桥。

  灵是我唯一爱过的女孩。我之所以爱灵是因为灵是那么爱我。我看过许多爱情小说,我知道有一天我可能会爱上一个或者一个以上的女孩子,但没想到有一天首先会有人喜欢我。我是孤儿,灵方方面面都很优秀。灵居然喜欢我,这个世界居然还有人爱我,这让我吃惊并且感动。我勤工俭学时灵常常过来帮我洗碗。灵对我说,我们毕业后一块儿到山区去任教好吗?我点点头。我们在校外散步。灵有一次看见卖花的儿童曾叹道如果这些孩子们能受教育,可能会有另外一种人生呢。这时候,我也热泪盈眶,有谁比我更深刻感受到穷的无奈与凄酸呢。灵后来没能到山区执教,灵甚至没有读完硕士课程,灵她死了,死于白血病。灵不愿意死,她向往生,她坚信和我一块儿活在世上会十分幸福。但这由不得人的意愿。灵和病魔搏斗时表现得很顽强。但死神最终没有放过她。灵临终时用尽平生的力气握住我的手,她想说什么,但已没有力气说,她的双唇微微地动了几下。我在听却什么也没听到。我哭了。

  生命于人只一次啊,天,你怎能这样捉弄一个弱女子?实在太不应该了!太无情了!自从我的书摆上人行天桥后,几乎就无人问津了。这让我多少有点失落,我甚至对耕耘与收获的因果关系产生了强烈的怀疑。等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如归去。

  但终点站又在何方呢?一个穷人,寄生于世上,他的终点站又在哪里呢?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夏日的阳光逐渐变得温和。我站在人行天桥上,习惯性地开始思想漫游。脚下是我的那些半新不旧的书。这都是一些好书,我以为会有人要它们的。它们都还有阅读的价值,而且它们身价一点也不高。但它们无人问津。我很想认真去完成一件事,这时候反倒无从认真。但我必须耐心等待,相信总有慧眼识书的人,如果没有这样的人,那么出这些书的人岂不是傻瓜,那么写此书者更是天下第一号傻瓜了,反正一本书里藏有那么多傻瓜,再多我一个傻瓜不算多,所以我不自卑,也不寂寞,虽然我这个站在天桥上的傻瓜有点势单力薄,但在精神上我从不感到害怕,相反我还有点从容。人流匆匆而过,我如看浮云。我记不清楚他们的脸。中国的脸太多了,料想人们看我应如是。至今仍没人喊出我的名字。

  我已经没脸。正因为没脸,穷人才变得轻松与勇敢。

  已是黄昏。一个女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旁边,一连三天都是这样,这使我觉得她像个幽灵。她倚着栏杆,表情忧郁,呆看着汽车从桥下呼啸而过。她一定也是个失恋人,可能找不到工作,或被炒了出来。这一带是工业区,普通女工的工资都是很低的。我担心她会想不开。有人曾经在这条天桥上站了一会儿就纵身跳了下去。

  这时候我倒不太在意我的这些书了,我密切地监视她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挺身而出,如果她从天桥上顺利跳下去,那么我也不想活了,干脆一块儿死算了,因为我发现她长得特别像一个人,一个我深爱过的女人,灵。当然我是极力反对一个人轻生的,我起码知道生的意义不是为了去死。你如果选择去死,等于关闭所有你进出这个世界的门,你封锁了一切,你否定了这人潮汹涌的人间,你对活着投了弃权票。这是令人伤心的,要知道这世间存在苦难、不幸,同时也存在爱,这就值得我们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排除万难地活下去。我凝望着这个我完全陌生又相当熟悉的女人,我想把心中的千言万语和她倾诉。我知道她一定也想找个人说说话。但她不知道她最好的倾诉对象就是我。她只是愁肠百结地望着远远的街灯,或者什么也没看。这让我与她沟通的欲望严重受阻。因为她孤独的思绪已经飘得很远。这时候,往来天桥的行人明显增多。我的书居然被买走了几本。真是谢天谢地,同时感谢上帝和真主安拉,今晚的晚饭总算有着落了。这时候我明显有些兴奋,情形和母鸡刚下完蛋差不多。我没想到买走那本《柔石小说选》的是一位穷得和我不相上下的年轻人。

  他的拖鞋即将退居二线,他的头发估计有好几天没洗了。他一脸的青春痘。他看见了那本《柔石小说选》,他的眼光拉直了,他停下了脚步,如饥似渴地蹲了下来,他翻了一下这本书,流露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喜悦。他二话没说地买下这本书。柔石是一个革命作家,在那个黑暗的年代被统治者枪毙了,身中十弹。柔石等五名进步作家是被秘密处决的,没有经过任何一项法律程序就被处决掉了。他们想中国好,想中国好就得死,这实在是太荒唐了。鲁迅为他们写了一篇文章,情绪压抑而悲愤。

  在那篇题为《为了忘却的纪念》文章的结尾,鲁迅说将来总会有人记起柔石再说柔石他们的。今天,在柔石他们作古六十多年的今天,在大家拼命奔小康的今天,果然还有人记起他们,眼前就是光彩夺目的一位,要不是他一脸的青春痘,我真想走过去拥抱他,亲他双颊,然后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感谢你,同志。

  我说过,我一生下来就是个听话的孩子,我喜欢默默无闻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所以我不可能成为瞩目事件的中心,我更不希望做一个故事的主角。即使有一天我结婚了,或是我死了,那一定都很冷场。但今天看来,情形有点不一样,感觉告诉我,我将有事发生,这正印证了一个哲人的话:生活没有旁观者。

  夜幕降临。天空的星子十分灿烂。像一朵朵细小而耀目的白花。天上肯定住着一个仙女,她那么纯洁无瑕,那么无忧无虑,他常常去给这些白花浇水,水珠从花间落下,洒到人间就成为雨点,滴到飘零女子的脸上就成了泪。这时候,这个酷似灵的女孩完全占据了我的视野。她穿着洁白的裙子,让我觉得她是人间的仙女。我想起了一首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我实在是有点迷幻了,我多么想和这个女孩说说话,如果她愿意听,我愿意把我和灵的恋爱故事说给她听。但是我实在不知怎么和她搭上话。

  她实在又不是灵,说不定很难沟通呢,都是陌生人。

  这时候,天桥上的人颇杂,有看风景的,有情人抱在一起的,有摆花生和龙眼的摊贩,还有烧烤鸡翼的。有不少暗娼在窜来窜去,利索地嗑着瓜子,双眼飘忽敏锐地寻找嫖客。

  我的肚子明显是饿了,咕咕叫,暗示我该鸣金收兵了。这该死的肚子,有时我真想绝食那么三两天,让这不争气的家伙尝尝没有东西消化消化的苦楚。但就在这时,女孩已把她忧郁的目光收了回来。她转过脸来,她看了我一下,她甚至像在对我点点头。哦,灵,是你吗,你冲我点点头,是叫我回到你身边?我们很久没有在一起说说话了,让我们一次说个够好吗?神差鬼使的,我走了过去,我说,小姐,我能和你说说话吗?女孩点了点头。我鼓起勇气说,小姐你长得真好看,你很像我以前的一位女朋友,她……大哥,那女孩终于也鼓起勇气说大哥,你开个价吧我愿意陪你过夜。我……我一下子被震住了,我目瞪口呆,我的确很愿意和这个酷似我以前女朋友灵的女孩沟通一下,但却不想沟通到这种程度。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我实在有点失望,我不愿意相信她是干那个的。我吞吞吐吐向她解释我不是嫖客,我从不干违法的事,打死我也不违法。女孩便开始涕泪涟涟,再也止不住。我想了好几天了,我也不想干这个,实在是没办法,我爸妈都下岗了,家里又穷,弟妹要上学,最后爸得了重病,需要很多钱,他所属的工厂破落下去又拿不出。我出来打工只能养活自己。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爸去死,弟妹等着希望工程拯救吧。女孩低泣诉说着。我心像铅一样坠着,只觉得很沉重很沉重。这实在不是一个弱女子所能解决的问题,恐怕要有关部门出面才行,至于有没有这个有关部门及这个有关部门肯不肯出面呢,那又是另外一个更大更难解决的问题了,反正远水救不了近火。大哥,我实在没有别的路子去找钱了。在这个地方很多女人都是这样找钱的。大家谁也不认识谁,不要紧的。大哥你是好人你就成全我这种想法吧。女孩抹了一把泪,慢慢平静下来。不可能,我正色说,我从不欺侮穷人,而且我是性无能,对女色毫无兴趣。女孩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大哥你骗人,你怎会对女人毫无兴趣呢,大哥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大哥,你不是说我很像你的女朋友吗?你就像对女朋友那样对我好了。我平静地对女孩说我其实已经这样做了,否则我早就走了,我肚子正饿得咕咕叫呢。我对女孩说你是那么纯洁是不适合做那个的,嫖客里多是畜牲,做那个前途充满凶险。就算你干成那个了,就算你赚到钱,一旦你家人知道你干那个换钱的,他们心里好受吗?你爸他情愿死也不愿你干那个,你弟妹情愿失学也不愿你干那个,别学贱好吗?我苦口婆心晓以利害地劝说着,女孩显然是接受了我的观点,但她情绪更低落了。她喃喃道,我还有什么路好走呢,我如果不是他们的女儿不是他们的姐姐就好了,我不如死了算了。女孩猛地跨上栏杆就要往下跳,下面车流汹涌。我连忙抱着她的细腰,她拼命挣扎地要向下跳,就像鱼儿要回到水面。这时好些人围观过来,表情冷漠。我冲他们喊道快过来帮帮忙,她要寻死。噢原来是寻死,人们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着什么。得先救人!救人要紧!我冲他们喊道,希望能一语惊醒梦中人。但没有回音。良久,才有一个乐于助人的打工仔拨开人群走过来帮我把女孩扶下。你们让我去死呀,你们为什么拦住我,死了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女孩痛哭流涕。我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我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令我心酸的场面。穷人是没有回旋的余地的,这我比谁都清楚,半年了没有一张百元大钞流经过我的双手,我原以为我是天底下最穷人,没想到比我更穷负担更重者大有人在。如果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我情愿天底下最穷的人是我。事实上我却是一点也帮不上这个酷似灵的女孩子的忙。我只好对她说你去死吧,你去死我也不想活了。我自幼就死了爹娘,是奶奶一手把我带大,她希望我长大后出人头地好好活。在我领取大学录取通知书前夕,她老人家却走了。在大学我和一个叫灵的女孩相恋了,我们打算毕业后到山区去任教。没想到临毕业时,灵患上了血癌。

  她永远离开了我。我穷怕了。想到这发达地方找份活干却找不到。我想做一个掏粪工人也没门。我的同学有的已经拥有别墅小车我却偷偷摸摸躲在天桥上卖书,我还活什么劲呀,我实在没脸见人,我不如死了算了。我愈说愈伤心,我一时按捺不住自己,我跨上围杆俯身往下跳。那个乐于助人的打工仔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我叫我想开一点人都有不顺的时候人比人比死人呀。女孩抱住我那只未曾跨出去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哥你不要那么傻大哥你是大学生你总会有出路的,你不要一时想不开啊,大哥我们都不要轻谈死我们好好活好好活下去好么?奔腾而过的大货柜车掠起一阵凉风,整座天桥微微颤动着,想不到最坚固强大的东西也有脆弱的时候。

  我眺望远远近近的万家灯火,我仰望天上奇丽的繁星,这美丽的人间啊,如今到了真要离开您的时刻,我为何又这么眷眷不舍呢!快走啊!城管来啦!有人叫了起来!霎时天桥上倒泻箩蟹般各自逃窜。一下子,摊贩与暗娼都跑光了。我慌忙去捡那些书却来不及了。没啦,全没啦,我心碎道。

  这些书是你的?一位大盖帽站在我面前,皮鞋油光可鉴。是的。我低头回答,这里不准摆东西你知不知道!大盖帽厉声说。我知道。我老实回答。明知故犯,东西全部没收。大盖帽气恼道。同志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谁跟你是同志?大盖帽翻了一个白眼。我说我以后不摆了,这些书我拿回看,我保证。是呀城管大哥,他是个大学生,他实在没办法才出来摆摊,你给他一次机会吧。酷似灵的女孩也说。

  大盖帽打量我一下,冷笑道什么大学生,就是市长老人家的儿子我也不给面子。这时候,大盖帽腰间的手提响了,他很优雅地把它放在耳边,露出灿烂的笑容。原来他也会笑,我在心里嘀咕道。什么?开房唱卡拉OK?大盖帽神气地踱着步,前晚的妞在不在?在,好的。我不想再看大盖帽威风的神气了,我觉得这人脱了制服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只是他的运气好,如果我当上城管人员肯定比他优秀。如果让他来摆摆地摊,他才会明白什么叫做生活呢。我拉过酷似灵的女孩,我说我们走吧,没指望了,他在执法,他是对的。只是……酷似灵的女孩道,大哥我连累你书都没了。

  没事,我说。我们一步步地走下天桥。

  ——我请你吃饭吧。

  ——吃什么呢?——肠粉或者云吞面。

  ——好的。明天不摆书了?——不摆了。摆不了。

  ——有什么打算?——再做一粒辛勤的蜜蜂吧,大不了。

  ——蜜蜂,不是苍蝇?——什么都无所谓了,只要不犯法。

  ——能告诉我你名字吗大哥。

  ——还是忘了我吧。就当我死了,埋在活人的世界里。

  ——你要保重。

  ——你也一样。

  点评□张柠无牌摊贩(广州人称“走鬼”)是一些下岗者,或者流进都市的无业人员。他们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就是对城市管理人员的快速反应。那些带大盖帽的“差佬”还在百米之外,他们就会突然收起地摊,像惊弓之鸟一样四散开来。那情形就像“动物世界”节目里的獾群一样,它们善于发现常人察觉不了的危险。残酷的生存境遇磨练了他们的感官对外部世界的反应能力。其实,并不是无牌摊贩们有多么大的超人本领,关键在于他们对生存境遇的警觉。

  人们总是夸耀卡夫卡的天才。其实他的天才主要是具备了对生存警觉的能力。

  他能在日常生活中发现常人视而不见的危机。卡夫卡常常用老鼠的意象来表达这种警觉。因为对于过着中产阶级生活的他来说,要发现平静的日常生活背后的危机,就必具备老鼠的敏感、神经质和惊人的记忆力。“走鬼”就不一样了,他们的生存压力是真实可感的,不需要夸大,只要稍具警觉的人就能感受得到。《我已经没有脸》这篇小说,十分出色地写出了一位无牌摊贩敏感、恐慌、焦虑、屈辱、卑微的心理经验。对这种经验的传达,仅凭想象力是远远不够的。

  对生存的警觉在心灵上留下了印记,这使得小说《我已经没有脸》有一种更为真实的力量。但这篇小说的毛病也同样很多。比如将第一人称转变为第三人称(评述暗媒的故事)时,落入了俗套,破坏了叙述中原有的感觉。转换叙述对象时如何保持叙述风格的统一性,是陈少浩需要好好琢磨的问题。结尾的对话是“蛇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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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