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未风·易兰珠·牛虻

 


  约半月前,我收到一封署名“柳青”的读者的来信,他是某中学的学生,没有什么多馀的钱买书,“七剑下天山”的单本,是在书店里看完的。他很热心,看完之后,写信来给我提了许多意见。

  我很欢喜像他这样的读者。我读中学的时候,也常常到书店“揩油”,好多部名著都是这样站著看完的。他怕我笑他,其实,正正相反,我还把他引为同调呢!“七剑”第三集出版时,我一定会送一本给他的。

  当然,我更感谢他的意见。他看出凌未风(“七剑”中的一个主要人物)

  是牛虻的化身,因此很担心,怕凌未风也会像牛虻一样,以英勇的牺牲而结束。

  他提出了许多理由,认为凌未风不应该死,并希望我预先告诉他凌未风的结局。

  我很欢喜“牛虻”这本书,这本书是英国女作家伏尼契的处女作,也是她最成功的一部作品。写的是上一世纪意大利爱国志士的活动,刻划出了一个非常刚强的英雄像。

  那时我正写完“草莽龙蛇传”,在计划著写第三部武侠小说,“牛虻”的“侠气”深深感动了我,一个思想突然涌现:为什么不写一部“中国的牛虻”呢?

  吸收外国文学的影响,利用或模拟某一名著的情节和结构,在其他创作中是常有的事,号称“俄罗斯诗歌之父”的普希金,许多作品就是模拟拜伦和莎士比亚的,以中国的作家为例,曹禺的“雷雨”深受希腊悲剧的影响,那是尽人皆知的事;剧作家袁俊(即张骏祥)的“万世师表”中的主角林桐,更是模拟“Good?bye Mr. Chips”(也是译作“万世师表”)中Chips的形像而写出来的,他的另一部剧作“山城的故事”,开首的情节,也和女作家迦茵.奥斯登的“傲慢与偏见”相类,同是写一个“王老五”到一个小地方后,怎样受少女们的包围的。

  在吸收外国文学的影响上,最应该注意的是:不能单纯的“移植”,中外的国情不同,社会生活和人物思想都有很大的差别,因此在利用它们的某些情节时,还是要?过自己的“创造”,否则就要变成“非驴非马”了。

  在写“七剑下天山”时,我曾深深考虑过这个问题,因此我虽然利用了“牛虻”的某些情节,但在人物的创造和故事的发展上,却是和“牛虻”完全两样的。(凌未风会不会死,现在不能预告,可以预告的是,他的结局绝不会和“牛虻”相同。)

  “牛虻”之所以能令人心弦激动,我想是因为在牛虻的身上,集中了许多方面的“冲突”之故。文学评论家勃兰兑斯(Brandes)说过一句名言:

  “没有冲突,就没有悲剧。”我想这句话也可以引用到文学创作来。这“冲突”或者是政治信仰的冲突,或者是爱情与理想的冲突,而由于这些不能调和的冲突,就爆发了惊心动魄的悲剧。

  在“牛虻”这本书中,牛虻是一个神父的私生子,在政治上是和他对立的,这样就一方面包含了信仰的冲突,一方面又包含了伦理的冲突,另外牛虻和他的爱人琼玛之间,更包含著错综复杂的矛盾,其中有政治的误会,有爱情的妒忌,有吉普赛女郎的插入,有琼玛另一个追求者的失望等待等等。正因为在牛虻的身上集中了这么多“冲突”,因此这个悲剧就特别令人呼吸紧张。

  可是若把“牛虻”的情节单纯“移植”过来却是不行的,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在西方国家,宗教的权力和政治的权力不但可以“分庭抗礼”,而且往往“教权”还处在“皇权”之上,因此“牛虻”之中的神父,才有那末大的权力。

  若放在中国,那却是不可能的事。在中国,宗教的权力是不能超越政治的权力的。

  “七剑”是把牛虻分裂为二的,凌未风和易兰珠都是牛虻的影子,在凌未风的身上,表现了牛虻和琼玛的矛盾,在易兰珠身上则表现了牛虻和神父的冲突。不过在处理易兰珠和王妃的矛盾时,却又加插了多铎和王妃之间的悲剧,以及易兰珠对死去的父亲的热爱,使得情节更复杂化了。(在“牛虻”中,牛虻的母亲所占的份量很轻,对牛虻也没有什么影响,但杨云骢之对易兰珠则完全不同。)

  可是正为了“牛虻”在“七剑”中,望更多的读者,不吝惜他们宝贵的意见。

  纸醉摘自《三剑楼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