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岂有佳人甘作贼

 


  突厥大汗因为夏侯坚给他医好了龙爪树,极为高兴,问了姓名,当即赐酒三杯,并吩咐默啜太师道:“你替朕招呼夏侯先生。”默啜是代表大汗做首席的主人招待贵宾的,大汗这几句话吩咐下来,当然是要默啜太师请夏侯坚到首席上坐了。

  首席上坐的都是第一流的武学高手,而巨除了主人之外,七个座位都已坐得有人,默啜太师想了一想,走去与吐谷浑武士麻翼赞商量道:“这位夏侯先生是远方贵客,你是自己人,让一让吧。”麻翼赞不敢不依,心中却是很不舒服,想道:“他虽然医术高明,也不过是个走方郎中而已,怎配坐上此席?”表面上装得极为客气,拉开椅子,请他上坐,暗地里将脚轻轻一绊,想把夏侯坚绊倒,令他当场出丑,那知心念方动,突觉腿弯一麻,躬下腰来,竟似要对夏侯坚行大礼一般,夏侯坚故作惶恐的神情,急忙将他扶起,连声说道:“不敢!不敢!”麻翼赞但觉一股大力将他托起,饶是他用了浑身本领,竟然抗拒不来,这才大吃一惊,知道对方不但医术高明,武功亦是深不可测,连忙拱手说道:“佩服,佩服!”而就在这刹那间,他腿弯的麻痹之感,也登时爽然若失了。

  间的变化,连菩提上人也未曾察觉出来,但觉麻翼赞前据后恭,有点古怪;坐在邻席的程达苏则大吃一惊,心道:“这老头儿的点穴功夫,当真是神出鬼没,嗯,那晚用梅花针暗算我的,莫非就是此人?”只见默啜太师恭恭敬敬的请夏侯坚坐下,并向同席诸人介绍道:“这位夏侯先生医术通神,小儿所患的顽症便是他医好的,哈,哈,夏侯先生,想不到你不但能够医人,还能够医树,我也给你敬酒三杯!”程达苏听了,对夏侯坚敌意更浓,原来他以前命南宫尚劫杀那花刺子模商人,本是想抢夺他们的药材,献给默啜太师的,如今默骤太师的儿子已给夏侯坚医好,他送给太师的那份礼物,价值便当然大减了。

  夏侯坚坐下,刚好与天恶道人对面。天恶道人尴尬之极,只见夏侯坚微笑说道:“邛崃山一别,未满十年,道兄的腐骨神掌已经练成,小弟甘拜下风。”天恶道人双眼一翻,道:“待盛会过后,还要请老兄多多指教!”其实他们晴中已较量了一场,天恶道人本来以为自己的毒掌练成,便可以天下无敌,那知对龙爪树所下的剧毒还是给他解了。天恶道人自忖,就是直接与他动手,也未必能伤得了他,故此不敢当场发作。心中盘算,只待百忧上人来后,再想法子赢他。

  座中谷神翁与符不疑都是夏侯坚的老相识,几个人开怀畅饮,谈笑甚欢,天恶、灭度二人被冷落一旁,更为不快。

  碰杯谈笑声中,忽听得宫中内侍传出来的报道:“新王妃驾临,向贵宾敬酒来了!”

  参加宴会的武士,人人都知道大汗新娶的王妃乃是国中第一美人,一听说王妃到来,登时全场肃静,屏息以待。

  但见几名宫女,犹如众星拱月似的,簇拥着王妃,从内殿的月牙门缓缓走出,果然是绝色的美人儿!

  李逸对新王妃本来不感兴趣,但王妃既然来了,他当然也随着众人看她,不料这一看,登时令他惊得呆了。新王妃的相貌,竟然似曾相识,尤其是看她那眉宇间的神情,越看越似一个人。李逸苦苦思索,“她,她是谁呢?”

  大汗喜孜孜的起身迎接,说道:“卡洛丝,今日是你我佳期,我特别为你宴请天下英雄,各方武士,这样的来庆祝你我结婚大典,实是突厥开国以来,从所未有的盛事。请你向各位贵宾敬酒一杯。”

  新王妃低声说道:“多谢大汗为我安排了这样隆重的宴会。”随即伸出了纤纤玉手,举起了一个白玉杯,笑盈盈的说道:“请各位贵宾干了此杯!”

  此言一出,李逸的酒杯从手中跌下,幸而南宫尚在他旁边,急忙举手一抄,那酒杯未曾落地,便给南宫尚抢到手中,南宫尚将酒杯交还李逸,悄声说道:“王妃果然美艳非凡。殿下,你喝酒吧。”南宫尚还以为李逸是因见王妃美貌,以至动心,故此提醒他不要失礼。

  李逸接过酒杯,心神稍定,想道:“不但这神态似曾相识,连说话的声音也简直一样!她,她,她一定是武玄霜!”

  不错,这王妃确是武玄霜假扮的,真的卡洛丝已按照她们原定的计划,冒充一个侍女,带了新娘的嫁衣,乘原车回她的家乡去了。这是她们家乡的习俗,突厥大汗虽然精明,却绝对想不到有人敢冒充王妃,而王妃却冒充侍女,何况武玄霜本来也是秀丽非凡,并不在真王妃之下。

  武玄霜也绝对料想不到李逸就在这座宫殿之中,而且居然看出了她。要知武玄霜虽然用了易容丹,说的也是维族的语言,但她的神情是改变不了的,面貌的轮廓也还是不能完全改变的,李逸曾经和她千里同行,对她的一切是太熟悉了,纵然隔别八年,武玄霜的改容易貌,仍然瞒不过他。

  李逸如坠入五里雾中,他看了又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是武玄霜呢?”武玄霜竟然成了大汗新娶的王妃,这事情未免太过离奇,就是李逸做梦也想不到。可是眼前的王妃,又分明是他梦寐难忘的武玄霜!

  李逸一片茫然,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很痛,这可真不是梦啊!

  八年前往事,霎时间重上心头,峨嵋比剑,道畔谈诗,千里护持,骗山诀别,这一切错综复杂的恩怨,到如今都已似梦如烟,然而回想起来,却又似昨天一样。忽然,李逸但觉眼前一片模糊,眼前武玄霜的影子忽然变成了他的妻子,他好似感觉到长孙壁幽怨的眼光在暗中注视他!李逸神智清醒过来,心中想道:“但愿这不是武玄霜,唉,纵使是武玄霜,你也不应该有这样的心情了。”

  这时李逸已把夏侯坚对他的劝告,劝他趁早找机会离开的劝告忘记了。

  他虽然自己责备自己,不应该对武玄霜再有这样的心情,但他的眼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武玄霜,可是武玄霜却不曾发现李逸,宾客太多,每个人的眼光都在对着她,因此李逸的张惶失态,也就没有引起别人的特别注意了。

  新王妃对一众宾客敬酒之后,突厥大汗带她到席前去,说道:“这几位是最尊贵的宾客,请妃子每人敬酒一杯。”符不疑嘻嘻笑道:“不敢当,不敢当!”轮到天恶道人之时,天恶道人举起酒杯,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王妃,到王妃干杯之后,他才记得喝酒,大汗心里很不高兴,想:“这臭道士好没礼貌!”武玄霜面色稍变,但随即便镇定如常。不过大汗和天恶道人都已瞧在眼中。大汗以为是她讨厌天恶道人的失态,对天恶道人更增恼怒。天恶道人则在暗暗吃惊,原来他已看出新王妃是一个武功极好的人,而且好似是在不久之前,还在那里见过一样?但不论他怎样胆大,也不敢猜是武玄霜。

  大汗与王妃回到座上,大汗吩咐一个侍从道:“你去请那两位大唐使者前来。” 这时中国虽已改唐为周,但蕃邦外族,习惯上还是把中国称为大唐。

  武玄霜听大汗这么吩咐,甚是诧异,心道:“我可不曾听姑姑说过要派使者来啊。”正自思疑,只见那两个使者已走到席前,却原来就是武玄霜在天山上碰见过的那两个人——封牧野与祝见章。

  封祝二人磕头行礼,说道:“恭祝大汗君临万国,恭祝王妃永享荣华。”

  大汗哈哈大笑,说道:“两位使者平身。“武玄霜心中恼怒,想道:“这两个家伙,假冒使者,丢尽了中国的体面。”这时她还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她的堂兄武承嗣派来的。

  大汗微笑道:“卡洛丝,待这武士大会举行之后,我便要挥兵打入中国。

  长安富丽之极,那时你可以住进长安的宫殿,要什么便有什么了。这两位使者是中国女皇的侄儿派来的,这个女皇帝不得人心,连她的侄儿也反叛她,愿意与咱们里应外合,哈,哈,这不是上天助朕么?这两位使臣明天便要回国了,所以朕特别宣召他们到来,可贺敦(突厥对王妃的尊称),请你代朕赐他们一杯美酒。”

  武玄霜虽然早就知道武承嗣结掌揽权,图谋承继他姑姑的帝位,却还未料到他坏到如此地步,竟敢不择手段,勾引外兵,背叛本国,心中又惊又怒,饶是她如何冷静,神色间也不免稍稍露了出来。这时封祝二人刚刚抬起头来,正好与武玄霜的目光相接,似觉武玄霜的目光含有敌意,不觉心头一凛,但随即想道:“我们并没有什么地方招恼王妃,她也许是另有甚么不愉快的事情。”心念方动,武玄霜已把两杯酒递了过来,微笑说道:“两位使臣万里远来,多多辛苦,请饮此杯。”封祝二人见她和颜悦色,暗笑自己胡乱猜疑,接过了王妃手中的白玉杯,便即一饮而尽。

  封祝二人向大汗与王妃叩头谢恩之后,封牧野忽道:“我有一件紧急的事情要禀告大汗!”突厥大汗微有诧意,凑近少许,盯着他道:“请说!”

  封牧野道:“大汗所要寻找的那位李逸,他,他已经到了!”大汗吃了一惊,叫道:“到了,到了哪儿?”话犹未了,忽见封祝二人身躯摇晃,封牧野勃然变色,尖声叫道:“你,你,你,你好狠毒!哎哟,不好!”祝见章也同时叫道:“你,你,你是武,武则天的..的..”“咕咚”一声,这两个人话未说完,便一齐倒下,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这一下登时全场轰动,众侍从武士有的叫道:“使臣中毒!使臣中毒!”

  有的叫道:“有刺客,有刺客!”恰克图大声喝道:“不要慌乱,不是刺客,是中毒!”

  武玄霜大为奇怪,原来她虽然想杀这两个人,但却是想在自己脱身之后,再追杀他们的。她假冒王妃,当然不欲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公开毒毙外国使臣,那是谁下的毒呢?事情太过离奇,这刹那间,连武玄霜也惊得呆了!

  大汗抢过酒壶,斥恰克图道:“你防范不严,把这半壶酒喝了!”恰克图面色铁青,但他对大汗忠心耿耿,明知赐死也不求饶,磕了一个响头,说道:“我是大汗的卫士队长,有人毒毙使臣,我查不出来,罪当领死,求大汗照料我的家小。”仰起脖子,将那半壶剩酒,喝得乾乾净净,过了一支香的时刻,毫无异状,恰克图死里逃生,禀大汗道:“这不是毒酒!”大汗道:

  “既然不是毒酒,没你的事了。”

  但那两杯酒分明是从壶中斟出来的,难道是王妃斟酒之时下了毒药?大汗疑心方起,便立即判断这是绝不可能的事,一来王妃根本就没有杀害使臣的理由,二来大汗一直在王妃身边,她斟酒之时大汗瞧得清清楚楚,若是下毒,决没有看不出来之理!那么这是谁下的毒呢?纷乱中,忽听得符不疑哈哈笑道:“哈,这人下毒的本领真是高明,简直比刚才这位道长毒死龙爪树还要高明!”

  天恶道人双眼圆睁,怒道:“你这穷酸胡说什么?”符不疑笑道:“我说这下毒的人比你还更高明,你不服气吗?”菩提上人蓦然站了起来,冷冷说道:“我瞧就是这个人!”天恶道人使毒的本领,众人均曾目睹,好些突厥武士早就怀疑是他,不过不敢说出来而已,这时菩提上人一说出来,立即便有好几个武士跟随着他,冷言冷语的向天恶道人盘问。

  天恶道人勃然大怒,指着菩提上人斥道:“你放屁!”菩提上人冷笑道:

  “你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除了你还有谁?”天恶道人有点畏惧符不疑,刚才符不疑的冷言冷语,他敢怒而不敢发作,但对于菩提上人,却还不怎样放在心上,何况符不疑只是转弯抹角的影射,而菩提上人则直言指斥是他,天恶道人如何按捺得住?但见他面色铁青,菩提上人话犹未了,他便一抓抓来,暴怒喝道:“你有什么凭据?你若说不出来,得给我磕头赔罪!”

  菩提上人早已防他毒掌厉害,见他一抓抓到,倏的避开,立即脱下袈裟,向他当头一罩,也大声喝道:“还要什么凭据?场中除你之外,还有哪个有这种下毒本领?你若不是心虚情怯。何须暴跳如雷?”

  两人从骂战演为激战,但听得“嗤”的一声,菩提上人的袈裟被撕成两片,但天恶道人也给他扫得身形不稳,踉踉跄跄的倒退几步。

  菩提上人袈裟被他撕裂,怒火上升,再也顾不得他是客卿身份,袈裟再展,又是呼的一声,向天恶道人罩下,这一下他运了精纯的内功,柔软的袈裟变成了铁板一般,呼呼挟风,将天恶道人裹得风雨不透。

  天恶道人内功稍逊,他一连发了几记劈空掌,仍然解不开菩提上人的攻势!亦是怒火攻心,牙根一咬,瞪眼喝道:“你当我怕你不成?你磕不磕头?

  再不磕头,休怪我手下无情!”就在这说话的当儿,他脸上突然现出了一层黑气,双掌拍出,带起一股腥风,菩提上人但觉头晕目眩,胸口胀闷,料不到天恶道人的毒掌,未接触到身体,也居然这样厉害,不禁大吃一惊,连连后退。

  大汗的随从见他们闹得太过不成体统,急忙向大汗请示,大汗说道:“先把宫中各处门户封闭,不可放任何人出去!”原来他记起了封牧野临死之前的告密,说是李逸到了这儿,怕李逸趁这混乱的时机逃跑。吩咐了这件事情之后,跟着淡淡说道:“你们派两个人将天恶道人请到后面暂行安歇吧。”

  这句说话的意思,大汗的随从武士当然明白,乃是要他们助菩提上人将天恶制服。押到后面以待大汗审讯。不过大汗不好直说出来,所以用了一个客气的“请”字。麻翼赞和恰克图听了大汗的吩咐之后,立即扑上前去,帮助菩提上人。

  场中菩提、天恶二人斗得正酣,这两人都是身怀绝学,各有奇能,虽然交手不过几招,但每一招都是险到了极点。他们都在全神贯注,对付对方,根本就听不到大汗说些什么,也不知道麻翼赞与恰克图是奉命来的。

  这时天恶道人正在施用腐骨毒掌的神功,将菩提上人迫开两步,陡然间忽觉脑后风生,知是有人袭到,天恶道人怒道:“呸,好不要脸!”反手一掌,但听到“篷”的一声,恰克图那水牛般雄壮的身躯,竟自应声飞起,跌出了一丈开外!麻翼赞是吐谷浑的第一名武士,武功十分了得,他使出摔跤绝技,脚尖一勾,上身一印,将天恶道人的手肘架住,但天恶道人使了“千斤坠”的重身法,麻翼赞绊他不倒,说时迟。那时快,但听得“嗤”的一声,天恶道人的道袍吃他一爪抓裂,麻翼赞正要擒他,忽觉一股腥气,冲上心头,麻翼赞头晕目眩,胸口胀闷,登时全身麻软,天恶道人一个“蹬脚”,反身踢出,“咕咚”一声,麻翼赞那瘦长的身躯,像一根木头似的,也倒在地下了。

  天恶道人回头一看,认出麻翼赞与恰克图二人,麻翼赞也还罢了,恰克图是大汗的卫士队长,不禁大吃一惊,但这时菩提上人又已扑了上来,只听得菩提上人喝道:“都不要上来,我非把这牛鼻子拿下来不可!”原来菩提上人也不知道麻、恰二人是来劝架的还是来帮手的,以他的身份,实不愿有人帮手,刚才天恶道人骂他以多为胜,已是大大的伤了他的面子,同时他也不愿有人劝架,所以他喝令众人不要上来。

  天恶道人心头一凉,想道:“恰克图他也上来,难道是大汗疑心我了?”

  但菩提上人攻势极猛,已不容他仔细四量,只好凝神应付。

  大汗一看,只见恰克图在地上哼哼卿卿,面目青肿,尚未爬得起来,但他还哼得出声;麻翼赞却似死尸般挺在地上,面色瘀黑,眼耳鼻口都滴出血水,显然是中了天恶道人的毒掌,活不成了。

  大汗因为天恶道人适才毒死龙爪树,本来就已讨厌了他,这时见两个心爱的武士又被他所伤,更为恼怒。正想翻面,下令擒他,忽听得守门的武士大声叫道:“百忧上人到来谒见大汗!”

  但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和尚,披着紫红色的袈裟,十分惹人注目,混乱中宫殿本来挤满了人,但百优上人身形所以之处,也不见他伸手推开阻路的人,那些人便似潮水一般,纷纷后退!有一些本领稍弱的更跌倒地上,显然他们还来不及让路,便给百忧上人所发出的一股无形潜力所推倒了。这种最上乘的“沾衣十八跌”内功,连谷神翁夏侯坚这般人看了,也不禁暗暗吃惊!

  百忧上人并不举步飞驰,但晃眼之间,便已到了场心,这时天恶道人正要施展杀手毒招,掌挟腥风,向菩提上人猛袭。这两大高手,全力争持,除了注目对方之外,对旁边一切,当真是到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地步,百忧上人到来,场中那么哄动,他们竟似丝毫未觉。

  这时菩提上人亦已感到胸口胀闷,腥气攻心,知道如此下去,纵然不被天恶道人的毒掌触及,亦将必败无疑。就在天恶道人施展毒招之际,他一咬牙根,也用了全力,痛下杀手,但听得“呼”的一声,掌风起处,桌倒椅翻,殿樑震动,掌力之强,有如排山倒海,眼看四掌相交,两大高手,便将同归于尽。就在这刹那间,两大高手都忽然感到身子一轻,立足不稳,但见百忧上人长袖一卷,当中一拂,天恶道人倒纵出一丈开外,菩提上人也踉踉跄跄的退了六七步才稳得住身形。这一下,全场高手,尽都震动,连符不疑也耸然动容,筷子在桌上一敲,赞道:“妙啊,妙啊!这老和尚当真是名不虚传!”

  要知天恶菩提二人的掌力,足可开碑裂石,如今竟被百忧上人轻轻一拂,便将这两大高手的掌力尽都化开,功力之深,实在比他刚才显露的那一手“沾衣十八跌”还更惊人!

  只听得百忧上人斥道:“都是自己人,这样拼命干么?”天恶道人生平只畏惧两个人,一个是优云神尼,一个便是百忧上人,对百忧上人的斥责,当然不敢发怒,嗫嗫嚅嚅的分辩道:“他,他胡赖我毒死魏王使者。”“魏王”是武承嗣的封号,百忧上人看了横在地上的封祝二人的尸体,说道:“他们便是武承嗣的使者吗?哦,果然是中毒死的!这个毒可是有点奇怪!”

  早些时候,突厥大汗要菩提上人将“国师”的封号让给百忧上人之时,菩提上人本来只是口服而心不服,如今见百优上人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上,不由得心也服了。对百忧上人的斥责,也不敢发怒,低声辩道:“是呀,上人,你也看出来了?你看这两个使臣死得这样奇怪,天下使毒的高手能有几人?

  教我怎能不猜疑是他?”

  百忧上人道:“你们且别吵闹,待我再去仔细审视,天恶,你先把解药取出来,把麻翼赞救了。”

  百忧上人谒见大汗,听大汗说了封祝二人暴毙的情形,他自己又再去仔细审视,看了又看,脸上露出非常奇怪的神色,眼光向坐在首席之人掠过,冷冷说道:“是谁下的毒手?有这样高明的本领,为什么不敢站出来?”

  符不疑嘻嘻一笑,捏了夏侯坚的手心一下,但就在这时,却另外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这个人却是百优上人的大弟子阳太华!

  百忧上人诧道:“什么,是你干的吗?”阳太华道:“不是,但我知道在这座宫殿之中,有一个人一定知道是谁干的,我要密奏大汗。”百忧上人和他同到大汗跟前,阳太华道:“和程达苏同来的那个上官敏,乃是李逸的化名,他不接受大汗的邀请,却偷偷的改容易貌而来,显然是存心和大汗敌对,这两个中国使臣即算不是他毒死的,也必定是他的党羽所为。请问大汗如何处置?”

  原来程达苏与阳太华两人早已对李逸起了疑心,但还未确知他的身份,封祝二人则认出了“上官敏”就是李逸,不过他们要亲自向大汗揭露,以便邀功,故此事先也瞒着程阳二人。想不到封牧野刚说出“李逸”二字,便中毒死亡,这却便宜了程阳二人,他们听了封牧野所说的话,当然立即便猜到了“上官敏”便是李逸了。

  大汗吃了一惊,心道:“这李逸胆子真大!”当下降旨说道:“只许生擒,不可伤他性命!”阳太华向程达苏打了一个暗号,程达苏便提起烟斗,站起身来。宫中筵开百席,阳太华与大汗的言语,除了与大汗相邻的首席诸人之外,其他的人,都听不见。只见大汗神色紧张,人人心中纳罕。

  李逸正自心乱如麻,忽见程达苏向他走来,心中已知不妙,强自镇定,站起来迎接,问道:“程帮主有何吩咐?”程达苏端起了一个酒杯,说道:

  “老夫有眼无珠,不识殿下,特地陪罪来了!”李逸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说道:“程老帮主喝醉了么?”程达苏哈哈笑道:“今日幸识殿下,虽醉何辞?来,来,来!我先向殿下敬酒一杯!”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他举杯饮尽,突然张口一喷,一股酒浪好似白浪般射出,向李逸的“太阳穴”冲来,同时酒杯飞出,打李逸臂弯的“曲池穴”,程达苏打穴的功夫出神入化,这两下正是他的平生绝技,但听得“当嘟”一声,那酒杯正中李逸的臂弯,裂成几片,那股酒浪也射中李逸的额角,李逸一个踉跄,登时跌倒。

  南宫尚的席位与李逸相邻,见李逸突然被程达苏打倒,大惊失色,急忙说道:“他确是李逸,但他化名而来,却有因由,他是投奔大汗来的,大哥,你误会了!”程达苏喝道:“蠢东西,你识得甚么,他是捣乱来的,连你也脱不了关系,你还敢为他求情!”一掌推开了南宫尚,弯下腰来,便要擒拿李逸。

  程达苏只道李逸已被他打中穴道,这一下还不是手到拿来,那知他的手指尚未触及,李逸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但见青光一“闪,“唰”

  的一声,程达苏冷不及防,饶是他本领高强,闪避得快,右手的食指已被李逸的宝剑削了!

  原来李逸的本领虽然尚不及程达苏,但他所学的却是正宗内功。程达苏被南宫尚阻了一阻,虽然不过一盏茶的时刻,但李逸已趁此时机,运气冲关,自行解开了穴道。

  程达苏被削去了一只手指,勃然大怒,烟斗一磕,立刻便照李逸的顶门打下,李逸横剑一封,但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程达苏这支烟桿乃是百炼金钢,加上他深厚的内功,李逸的宝剑削它不断。

  南宫尚急得满头大汗,却是不敢阻拦,那班赴宴的武士们不知他们是为了什么事情,在这森严的宫殿之中,自是不敢随便插手,见他们打得激烈,都纷纷避开,抱着看热闹的心情,看他们恶斗。

  武玄霜绝对料想不到李逸竟也敢来参加这个武土大会,刚才听得阳太华的密奏,吃惊不小,但还不敢相信:这时一见李逸动手,认出了他的那把宝剑,也认出了他的那手峨嵋剑法,果然真是李逸!她本要避开李逸的,却终于还是在这里见面了。

  程达苏的打穴功夫出神入化,但见他的那只烟桿夭矫如龙,乘隙即入,不须多久,李逸只有招架之功,武玄霜暗暗叫苦,但她现在乃是王妃身份,在大汗跟前,毫无办法。只有极力抑制自己,不敢叫大汗瞧出来。

  她虽然极力压制,神色之间仍是掩饰不住。大汗好生诧异,望着她道:

  “卡洛丝,你怎么啦?有什么不对?不必害怕,他们不会打上这儿来的。我是想看看这两个人的本领,你害怕,我就叫菩提上人出去,将那个李逸赶快擒下,结束了这场比试吧。”

  武玄霜稍定心神,说道:“没甚么,我不是害怕,我是有点疑惑!”大汗道:“怎么?”武玄霜道:“刚才那个中国使臣,似乎说他是武则天的什么人,武则天不是中国的女皇帝吗?”大汗道:“是呀!”武玄霜道:“你刚才又说这个李逸乃是大唐的王孙,那么他应该与武则天作对才是,怎么那个中国使臣又说他是武则天的人?”

  其实封牧野临死之前所说的那句话,指的乃是武玄霜,也正是因为他突然认出了武玄霜,惊恐过度,所以未曾把话说完,便心脏爆裂而死。武玄霜当然也知道封牧野说的是她,她故意扯到李逸头上,用意正是要为自己遮掩。

  哪知大汗对她没有疑心,天恶道人却早已对她猜疑了。大汗说道:“这个李逸他虽在大唐王孙,但不肯归顺于我,或者真是武则天派来的也说不定。

  权力之争,难说得很,你看那武承嗣是武则天的侄儿,他不是也派了使臣来要我将来扶助他做皇帝吗?”武玄霜听出大汗丝毫没有疑心她,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暗暗盘算用什么方法可以去救李逸,但她无意之间,眼光一瞥,却见天恶道人也正在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她!

  天恶道人越看越是起疑,他早已看出武玄霜是个极有本领的女子,这时又听出她的声音好熟,竟似在那儿见过似的,心中想道:“刚才封牧野分明是面向她,说出‘你,你是武则天的,的..’那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眼,可惜这一句话没有说完,但揣度意思,这个‘你’字指的不应该是李逸,而应该是这个王妃,她是武则天的什么人呢?是武则天的奸细还是与武则天有勾结的人?但她身份却是突厥属国的一个公主,而且是大汗新娶的王妃。要说她是武则天的什么人,这简直是不能想像的事!”天恶道人虽然大胆猜疑,却怎样也还不敢想到她便是武玄霜。

  武玄霜忐忑不安,向大汗耳语道:“这个道士贼忒忒的一对眼睛直看着我,我有点害怕。”大汗也注意到了,他对天恶道人毒死龙爪树一事,本来就不高兴,这时见他对王妃这样无礼,更 为恼怒,但以大汗的身份,又正在招纳能人的时候,一时不便发作,于是冷伶的瞟了天恶道人一眼,却对百忧上人说道:“大师可瞧出了是什么人毒毙使臣的么?哼,哼!这毒药下得好厉害,无论如何,今日必须先查出这下毒的人!”言下之意,自是猜疑下毒的便是天恶道人,他怕百忧上人与天恶道人友好,予以庇护。

  百忧上人一直就在审查这两个使臣的死因,他刚才伏在地下,闻了封祝二人流出来的血液的气味,这时方站起身来,正皱着眉头思索。

  大汗向他一问,他突然双眼放出光芒,应声答道:“不错,瞧出来了。

  这两个使臣不是死于毒药!”大汗急道:“你瞧出来了?是谁?”恰克图也问道:“怎么,不是毒药?那又怎么会七窍流血,当场暴毙?”

  但见百忧上人神色凝重,缓缓说道:“且待我先找出行凶的利器。”突然把封牧野的尸体翻转过来,掌心对着他背心的“大椎穴”一按,双指拈起了一枚三寸长短的梅花针,接着依法施为,在祝见章的“大椎穴”也拈起了一枚梅花针,这一下自大汗以至首席诸人均是大吃一惊,大汗惊的是哪个施放毒针的人竟是如此厉害,满堂高手众目睽睽,竟然被他神不知鬼不觉的连杀二人,要是这个人偷偷的向自己射一口毒针,哪还了得?首席几个顶尖儿的武学大师吃惊的却是:百忧上人的内功竟然精妙如斯,掌心一按便能吸出毒针,这手功夫,他们自问都办不到。

  百忧上人说道:“这梅花针不是天恶的东西,他用的透穴神针,我能够分别!”说了这两句话,便将那枚梅花针摆在掌心,走到夏侯坚的身边,突然问道:“你便是金针国手夏侯坚么?老纳久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