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复留君住。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最忆西窗同剪烛,却话家山夜雨。不道只暂时相聚,滚滚长江萧萧木,送遥天白雁哀鸣去。黄叶下,秋如许。
——纳兰性德
云紫萝产后疲倦,闭目假寝,听得外面好似有个陌生人的口音,问道:
“是谁在外面说话?”吕思美道:“是震远镖局的韩总镖头。”云紫萝道:
“啊。原来是他。他说什么?”想起那日的事情,不觉又是一阵伤心。韩威武是来传讯,要他们回小金川的,吕思美怕她知道了难过,说道:“没什么,他和孟师哥是朋友,在京师打听到孟师哥的消息,是以特来探访咱们。说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你不要分神,好好睡一觉吧。”
云紫萝知道决不会这样简单,如何睡得着觉!留神一听,刚好听着韩威武说及小金川方面军情紧迫,要催促孟元超他们早日回去,不由得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我可不能让他们为了我的缘故,耽误大事。”
初生的婴孩是不能立即吃奶的,才喝了一点半温的开水,又哭起来了。
云紫萝道:“我睡不着觉,你让我喂他。”
孟元超听得孩子的哭声,心中意乱,暗自想道:“紫萝还没有安身之地,我如何能够在这个时候离开她?”
想不到这个难题,却由韩威武给他们解决了。韩威武说道:“这个地方你们恐怕不能再住下去了,萧夫人,请恕冒味,你可有别的地方好去么?”
萧夫人怔了一怔,心道:“难道他竟有这样热心,要帮忙我?
哼,恐怕多半还是幸灾乐祸吧。”不过,她虽是和韩威武结有梁子,别人好心问她,她自也不能冷言相向,只好淡淡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交游不广,只好随遇而安,听天由命罢啦!”
韩威武说道:“我有一位好朋友,和冷、萧两位大哥也是颇有交情的。
此人名叫刘隐农,就住在北芒山,离此不过两日路程。他避世隐居,和江湖上的朋友极少来往,北宫望这班人是决计不会知道他的。你们不如到他那里暂避一时。”
孟元超道:“有这样一个好去处,那自是最好不过。但不知他会不会相信我?”
韩威武道:“这个孟兄不用担心,我早已给你们写了一封信了。”
萧夫人本来不好意思领他的情,但孟元超已经把信接过,向他道谢了。
萧夫人只得说道:“韩总镖头这样热心帮忙,我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韩威武道:“先父生前和尊夫结下梁子,晚辈无时不思化解,也曾恳托过邵叔度邵老先生向夫人转陈鄙见,如今不过是让我有个赔罪的机会罢了,夫人切莫言谢。”
萧夫人也是个女中豪杰,得回面子。便爽快地说道:“过去的事,我们也有不是之处,这些旧事,不必再提它了。”
韩威武一揖到地,说道:“多谢夫人不记旧恨,韩某告辞。”萧夫人裣衽还礼,说道:“孟爷,请你代我送客。”
孟元超送出门外,说道:“韩总镖头,有没有人知道你来这里?”
韩威武说道:“只有两位老镖师知道,他们是前任戴总镖头的旧人,决计不会泄漏的。”
孟元超道:“我是怕给北宫望知道了会连累你。”
韩威武哈哈一笑,说道:“我过去做了许多糊涂事,如今得到你们原谅,我的心情痛快极了,谁还理会那班鹰爪?即使北宫望封我的震远镖局,我也乐意。”接着说道,“过去我为了保全这爿镖局,不惜处处委屈求全,许多糊涂事情就是因此做出来的。如今我想通了,一个人立身处世,即使不能名垂后世,至少也得让自己在临死的时候,不至于想起自己一生所做的事就要后悔。震远镖局能够保全固然最好,不能保全,也只好由它去了!”
孟元超送客回来,把韩威武的话告诉众人,大家都是甚为感动。宋腾霄说道:“原来韩威武也是一条好汉子,我倒是错怪他了。”萧夫人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心里想道:“我自命女中豪杰,巾帼须眉,却总是在私人恩怨着眼,莫说和真正的英雄豪杰相比,即使比起韩威武来,我也是显得气量狭小了。”
孟元超道:“搬家之事,事不宜迟。你看是不是给紫萝准备一辆车子?”
萧夫人说道:“我正要进去看看她,不过你们是不是也得准备走了?”
心想他们一走,剩下女儿和紫萝这两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可是帮不了什么忙。
孟元超踌躇未答,忽听得吕思美的声音说道:“外面风大,你还是不要出去的好。”云紫萝接着说道:“好,那你揭开门帘,我和他们说几句话。”
门帘开处,现出云紫萝一张苍白的脸孔,只有一双大眼睛还是炯炯有神,显得带着几分兴奋。
云紫萝缓缓说道:“元超、腾霄,我感谢你们的友情,我知道你们不愿意在这时候离开我,我也希望能够和你们多聚些时,但你们还有更紧要的事情,不该为了我的缘故耽误大事。韩威武说得好,一个人至少也得让自己在临终时不至后悔,我若为了私心挽留你们,我会后悔一生的。”
孟元超大受感动,毅然说道:“好,那我送你到北芒山便即回去。腾霄和小师妹先走。”
云紫萝仍不答应。吕思美劝道:“此处到北芒山也不过两天路程,韩威武说过,萧大哥可以让他迟些回去的。你就让他尽点心意吧。”
萧夫人劝道:“你产后不能动武,在赴北芒山途中,也得有个高手护送,我一个老婆子可不能护得你们母子平安。紫萝,你别太固执了。”
孟元超道:“我奉了冷、萧两位大哥之命,联络各处英雄,本来还要到密云县拜访一位田老英雄的,此行只是顺路,耽搁一两天也不能说是假公济私。”原来从三河县到密云县,正是从北芒山下经过。
云紫萝何尝不想和孟元超多聚两日,听他这么一说,既然公私都能兼顾也就不再言语了。
吕思美道:“伯母,你进来看护云姐姐,我告辞了。”云紫萝一日之中,接连受了几个重大的刺激,以至早产,饶是她有武功根底,生产之后,也是虚弱不堪,此时已是摇摇欲坠。
萧夫人叹口气道:“紫萝,你也应该好好养息身体了,别的事情,莫太操心!”她话犹未了,突然声音变为高亢,和孟元超同时叫了出来:“屋顶有人!”
孟元超双腿受伤,一时未能运用轻功,萧夫人要看护甥女,也不能出去。
宋腾霄道:“区区一个鹰爪,请让晚辈效劳!”他只道来的定是鹰爪无疑,否则何以鬼鬼崇崇的在屋顶偷听?于是唰唰的拔剑出鞘,便即和吕思美一同追去。
萧月仙和邵紫薇也要跟着追出去,萧夫人笑道:“你们这点本领,怎帮得上宋大侠的忙?这个鹰爪的功夫比你们高得多呢,别要反而给宋大侠添了累赘。”
孟元超可是有点诧异,心里想道:“北宫望和萨福鼎的门下高手,差不多我都已会过了,可没有谁有这样高明的轻功,不过轻功虽好,内功未见精纯,腾霄和小师妹联手顶多是追不上此人,决不会对付不了。”要知内功精纯之上,呼吸轻舒,决无声息。这人大概在屋顶偷听已有一些时候,有几下呼吸稍微粗重一点,这才给内功造诣颇高的萧夫人和孟元超察觉的。当下说道:“伯母说得不错,咱们可别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萧夫人道:“是呀,宋大侠和吕姑娘反正是要走的,就让他们替咱们驱逐鹰爪也就行了。”
这正是英雄所见略同,萧夫人一听之下,亦已听出那人轻功虽好,内功不纯。
孟元超料得很准,那人的轻功果然是在宋、吕二人之上,他们二人追了出去,只见一条白影没入林中,身法快得难以形容,以至他们连那是肥是瘦,是高是矮,是男是女,全都瞧不清楚。
宋腾霄喝道:“有胆偷窥,就没胆现身么?”转眼间连那条白影都不见了。
宋腾霄起了疑心,说道:“此人轻功如此高明,莫非他就是暗助咱们的那位前辈高人?”
吕思美道:“让我追上去看个明白!”她的本领比不上宋腾霄,轻功却较高明,她之所以不敢独自离开,那是因为恐怕对方是敌人的缘故。如今心里有了猜疑,想要看个明白,不知不觉就把宋腾霄抛在后面了。
不过她的轻功虽然高明,却还是比不上那个人,追了一程,仍是看不见他的背影。回头一看,宋腾霄的影子也没见着。这才猛然一省,她一口气疾跑下来,少说也跑了十多里路了。
“这位前辈高人不肯现身,再追也是追他不上,不如回去,免得宋师哥挂虑。”
她刚刚这样想,那条白影忽地又似旋风裹着一道银虹似的跑回来了。吕思美大喜说道:“多谢前辈相助之德,请容小女子拜谢!”
风定人现,只见是一个容貌清丽绝俗的白衣少女,年纪大约比她也大不了多少,她想不到心目中的“前辈高人”竟然是个少女,不觉呆了。
那白衣少女也是怔了一怔,说道:“你说什么?”
吕思美道:“我们今早就在此处碰上一个武功很强的鹰爪,多蒙一位高人相助,不知是不是姐姐?”
白衣少女道:“哦,有这么一回事么?那人是什么样的人?”言下之意,那个暗助他们的人自然不是她了。
吕思美道:“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手里摇着一把折扇。他就是用这把折扇当做武器的。”
白衣少女秀眉微蹙,噫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他!”
吕思美道:“姐姐敢情知道此人,他是不是鹰爪?”
白衣少女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你是孟元超的小师妹吕思美吗?”
吕思美道:“啊,你认识我的孟师哥,你是谁?”
白衣少女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认识你的孟师哥。我回来就是想要问你,孟元超是不是受了伤,伤得重吗?”她不见孟元超追出来,料想他定是伤得不轻。
吕思美说道:“他是受了点伤,伤得不算很重,只是暂时不能施展轻功,数上金创药,大概过一两夭就会好了。”白衣少女叹了口气,似乎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
吕思美说道:“姐姐,你既然认识我的孟师哥,他受了伤,你为什么不进去看看他?”
白衣少女如有所思,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吕姑娘,我求你一件事情。”
答非所问,吕思美不觉怔了一怔,心道:“你我素不相识,你却要求我什么?”
白衣少女露出祈求的眼光,缓缓说道:“请你不要告诉你的孟师哥,说我曾经来这里。”
吕思美道:“你和孟师哥一定是很相熟的了?”白衣少女点了点头,吕思美诧道:“然则这又是为了什么?”
白衣少女过了半晌,幽幽说道:“那位云姐姐很值得人敬佩,是不是?
唉,可惜我只听见了她的声音,却没有见着她。”
又是一句答非所问。
虽然答非所问,但在初恋中的少女心灵是相通的,这霎那间,吕思美突然好似“懂得”她了。
吕思美抬起了头,噗嗤一笑,说道:“可是我还没有知道你是谁呢。”
白衣少女道:“我可告诉你,但请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姓林,名叫无双。”
“啊,原来是她!”吕思美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原来她就是在泰山会上技惊群雄的扶桑派掌门人林无双,怪不得有这样高强的本领。”
心念未已,苍茫暮蔼之中,只见衣袂飘飘,那白衣少女好似乘风而来,又乘风而去了。
“唉,我懂得了。想必她也是因为得到了鹰爪来袭的风声,故而要来暗中保护孟师哥的。她今天才知道孟师哥的一颗心是放在云姐姐身上。”她懂得了林无双的心境,心中不禁暗暗叹息了:“真是一位可爱的姑娘,她和云姐姐一样,总是为着别人着想。”
林无双惘惘前行,心中但觉一片茫然。
“怪不得元超在豪迈之中,又总似带有几分抑郁的心情,原来是为了这一段难解的情缘。”林无双暗自想道:“那位云姑娘也委实是值得令人敬佩,怪不得孟大哥忘不了她。”又再想道:“她的遭遇倒是有点和我相同。但比我更不幸得多。”想到这层,她不仅对云紫萝仰慕,还更同情她了。
她在想道:“她和我一样,曾经爱上一个不值得爱的人。不同的是,我小时候喜欢表哥,那是因为我不懂事,或许这不能算是爱情,只是像史红英姐姐说的那样,是一种迷惘的朦胧的少女情怀。我一发现表哥的真面目,我的心里就不会再有他了。这位云姐姐比我不幸得多,待她发现丈夫的本来面目之时,她已经是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当然林无双并不知道,云紫萝之所以嫁给杨牧,并不是因为曾经爱过他的缘故。她也不知道其中一个孩子是孟元超的。
她没有见着云紫萝,但云紫萝的形象在她心里却是那样鲜明,就像她认识了多年的朋友一样。“她遭遇了这样巨大的不幸,却还是这样刚强。呀,真是和孟元超一个样子的人,但愿我也能够学得到像他们这样。”
她独自惘惘前行,脸上挂着笑容,眼角却有晶莹的泪光,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
她想起了和孟元超同上泰山,孟元超给她讲解的那两句杜诗,那是诗圣杜甫在泰山上的题诗,说是一个英雄豪杰的胸襟就应当像泰山一样,要站得高,看得远,“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她也曾拿史红英和她说过的话与孟元超互相勉励:要向前看,不向后看。现在她碰到感情的风暴了。她应该怎样?“唉,若是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应该为他们欢喜才对,怎可伤心?”
她又想到在泰山会上,自己本来是没有勇气和表哥争夺掌门的,全是孟元超给她鼓励,她才更深一层的懂得了做一个人就应该做一个正直的人的道理。不能因为私人的感情就放弃了应该做的事。她记得就是从那个时候起。
盂元超在她的心里替代了牟宗涛的位置,她觉得孟元超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但那个时候,她还只是知道牟宗涛居心叵测,不是好人,却还未曾知道,她的表哥竟然当了清廷的鹰爪!
现在是凭据确凿,牟宗涛的确是和北宫望暗中有勾结的鹰爪了,她又应该怎么办呢?
想至此处,林无双不禁瞿然一省:“不错,我应当成全他们,但也不能只是为了避免苦恼而远远躲开他们,牟宗涛既然来到这里,说不定就是为了暗中加害他们的。孟元超受了伤,云紫萝又刚在产后,若是有鹰爪和我表哥加害他们,只怕他们抵挡不了。这事除非我不知道,知道了我能够袖手旁观吗?”
想至此处,心胸豁然开朗,林无双抬起了头,只见遍地里阳光,她心里的一些阴霾,也好似在阳光之下突然消散了。
她决定了自己也到北芒山去,暗中保护他们。
三天之后,孟元超在北芒山上,就像林无双那天一样,惘惘的独自前行。
天气也和那天一样,是一个大好晴天。
但孟元超心上的阴霾,却没有完全消散。
“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他想不到和云紫萝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相会,相聚又只是短短的三天,自是不禁颇多伤感了。
孟元超正在怅怅惘惘,独自前行之际,忽听得有人哈哈笑道:“孟大侠,幸会,幸会!”只见迎面来了一个青衣老者。孟元超认得这个老者乃是四川“唐家三老”中的唐天纵。
四川唐家是世传的暗器名家,分为三房。长房家主唐天横,三房家主唐天直,二房家主就是这个唐天纵了。三兄弟人称“唐家三老”,尤以老二唐天纵的暗器功夫最为厉害。孟元超曾在泰山上见过他。
那天在泰山大会之中,尉迟炯抓到一个清宫侍卫,这个侍卫是知道杨牧和石朝玑的关系的秘密,当时杨牧正在捏造谎言诬蔑孟元超,尉迟炯抓到这个侍卫,要他和杨牧对质,不料他一句话还未说得出口,就给人用毒针射死了。那个偷施暗算的人就是唐天纵。其后尉迟炯的妻子千手观音祈圣因和他大斗暗器,唐天纵不敌而逃。
孟元超想起前事,暗自思量:“那天他杀那个清宫侍卫,不问可知,目的是在杀人灭口。哼,只怕他本身也是鹰爪,此来定是不怀好意的了。”当下冷冷说道:“唐老先生,咱们这次恐怕不是巧遇的吧?”
唐天纵阴恻恻地说道:“哦,不是巧遇?那你以为是怎样?”
孟元超沉声说道:“明人不做暗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唐老先生,你是不是冲着我孟某而来?”
唐天纵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孟大侠,你猜对了。那日我未得领教你的武功,今日有幸相逢,正好补这遗憾。”
孟元超气往上冲,拔出宝刀,说道:“好,你们阴魂不散,尽管来缠,孟某又有何惧?”
两人登时交起手来,唐天纵使的是一柄点穴镢,不过三十来招,只听得..的一声,唐天纵的点穴镢给孟元超的快刀削了一股叉尖。
唐天纵跳出圈子,跃出三丈开外,见孟元超并未追来,站稳了脚步又哈哈笑道:“孟大侠的快刀果然是名不虚传,但小老儿擅长的决不是兵刃,你敢和我比暗器吗?”
原来唐天纵看出他跳跃不灵,是以顾忌之心尽消,自忖孟元超定难躲避他的暗器。
孟元超冷笑道:“我生平从来不使暗器,你尽管把你的家传本领拿出来便是!”
唐天纵冷冷说道:“好,那么得罪了。孟大侠,我可要告诉你,我的暗器都是喂了毒、见血封喉的暗器!”
一声得罪,双手齐扬,梅花针、透骨钉、铁蒺藜、蝴蝶镖,各种暗器雨点般的向孟元超打来!
孟元超背靠大树,减少一方威胁,施展快刀刀法,刀光四面荡开,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梅花针碎成粉屑,透骨钉断为两截,铁蒺藜和蝴蝶镖反打回去。唐天纵发出的暗器,没有一枚伤得着他。
唐天纵道:“好功夫!再接我的铁莲子!”双手齐扬,却没暗器打来,如是者接连三次,孟元超喝道:“你捣什么鬼!”话犹未了,铮、铮、铮数声连响,三枚铁莲子流星闪电般的飞来,一打胸口的“魂门穴”,一打丹田下面的“窍阴穴”,一打左胁之下的“愈气穴”。所打的三个方位成为一个三角形,三枚铁莲子的速度一样,同时打到,叫他顾此失彼,决难以一招的刀法,同时把这三枚铁莲子打落。
孟元超喝道:“来得好!”横刀一削,立即突然一抛,手指在刀柄一推,那口刀自左而右转了半圈,恰好将打他左胁“愈气穴”的铁莲子打落,回到了他的手中。至于打他中盘、下盘的两枚铁莲子,则在他宝刀削出之时,已经碰落了。原来打他胸口“魂门穴”那枚铁莲子,位于三角形的顶点,这正是一个“死角”的位置、除了用这招神奇的刀法,那就非给他打中不可。
哪知孟无超的刀法固然神奇,唐天纵的暗器功夫却更是匪夷所思,三枚铁莲子给他宝刀磕落,还未掉到地上,突然又弹起来,朝他面门打来,竟是要把他的眼睛打瞎。原来他的第一批暗器乃是试孟元超的劲力的,知道对方抵挡暗器的劲力之后,跟着发出的三枚铁莲子使用了他独门巧妙手法,借对方的力道反弹。
孟元超腿伤方愈,跳跃尚未能够灵活,百忙中霍的一个“凤头点”,横刀护顶,情知这一刀最多能够打落他的两枚铁莲子,第三枚铁莲子则非给他打中额角不可。
叮叮两声响,却有三枚铁莲子同时落地。这是第二次给打落的。唐天纵计算对方的劲力只能算得到对方的第一招,第二次打落,暗器就不能再弹起伤人了。
孟元超暗暗奇怪,心想是他第三枚铁莲子打的大失准头呢,还是有人暗中助我?
唐天纵更是大为奇怪,心里想道:“想不到孟元超抵挡暗器的功夫竟也这般了得!”他是暗器大行家,自负暗器的功夫天下无双,那次输给千手观音祈圣因也还是不怎么服气的,是以他根本连想也不会想到,会有暗器功夫比他更高明的人暗助孟元超。
唐天纵喝道:“好,我看你能够抵挡我的多少暗器?”暗器越发越多,有的直线飞来,有的拐穹射到,有的打着圈盘旋而来,在空中呜呜作响,有的却是无声无息突然间就飞到孟元超的面前。
孟元超给他一轮暗器,打得手忙脚乱,险象频生。正自危险万分之际,忽听得唐天纵喝道:“好小子,居然敢在老夫面前班门弄斧!”孟元超怔了一怔:“他是说谁呢?”心念未已,只听得叮叮叮、......几声连珠密响,唐天纵的六件暗器还未到他的面前,便在半空中落下来了。
唐天纵回过了头,一枚石子正向他迎面飞来,唐天纵早已戴上鹿皮手套(他是擅于使用喂毒暗器的大行家,戴上鹿皮手套,乃是恐怕对方的暗器也喂有毒)。把手一抄,石子接到手中,凝神向石子飞来的方向看去,喝道:
“有胆的现出身来,和我比划比划!”
只见密林深处似有白影一闪,唐天纵一声大喝,七种不同的暗器立即就向那个地方打去。可是又像刚才一样,还未打到那个地方,树林里飞出七颗石子,刚好把他的七枚暗器打落。
唐天纵不禁大为奇怪,不仅是奇怪对方的暗器手法高明,而且是奇怪对方的内力。“难道他刚才乃是特地使诈藏奸,内力未曾尽露的么?”
原来他刚才接对方那颗石子之时,已是试出对方的劲力。在他所发的七枚暗器之中,有三枚就故技重施,以他唐家的独门手法,准备在双方暗器碰击之际,借对方的力道反弹伤人。哪知完全出乎他的估计之外,对方暗器的劲道比他测度的大得多,他使的暗器竟是给对方的石子一碰即落,毫无反弹的余力!
唐天纵这一惊非同小可,不敢再发暗器,向相反的方向立即拔腿飞逃。
要知对方的暗器手法不输于他,内力在他之上,两人即使只是较量暗器的功夫,唐天纵也是非输不可。
孟元超大喜叫道:“是尉迟大嫂么?”林中没有回声,那白影一现即逝,早已看不见了。
孟元超大为奇怪,想道:“难道是我看花了眼,若然是个女子。除了尉迟大嫂之外,还能是谁?”
原来孟元超目力极好,在那白影一现之时,已是依稀看出似是女子,只因他和那条人影的距离比唐天纵更远,是以还未看得十分清楚。尉迟炯的妻子“千手观音”祈圣因是当今之世数一数二的暗器高手,能够在暗器上打败唐天纵的女子,孟元超当然要猜想是祈圣因了。
孟元超呆了一呆,暗自想道:“尉迟大嫂决不会和我避而不见。”于是又再朗声说道:“不知哪位前辈相助,可否现身让孟元超拜谢?”连说三次,仍是空林寂寂,没人回答。
孟元超知道此人不肯现身,心里想道:“此人轻功如此超卓,他不肯出来,我进去找也是找不着他的。何况追踪一个前辈高人,亦属不敬。”失望之余,只好在林边遥拜两拜,怅怅离开。
忽听得有人哈哈一笑,走出来道:“前辈高人的称号,小弟如何敢当?
孟兄,你太多礼了!”一面说话,一面向孟元超还礼。
大出孟元超意料之外,这人竟然是牟宗涛。
孟元超吃了一惊,暗自想道:“怎么竟然是他!李麻子在统领府中得到的消息难道竟是假的?即使李麻子的消息不尽不实,尉迟大哥也曾亲眼见过他的使者在统领府中出现,和北宫望秘密往来,难道也是假的不成?”
不过孟元超虽然是心有所疑,但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牟宗涛总是事实,只好暂且搁下心上的疑团,说道:“多谢牟兄暗中相助,牟兄怎会来到此间,小弟真是意想不到。”
牟宗涛道:“我在北京曾与尉迟炯相会,此事孟兄大概是知道的了?”
孟元超道:“不错,我曾听得戴均说过。据戴均所得的消息说,那晚尉迟大侠在一间酒店里被鹰爪所困,幸亏牟兄解救。”孟元超这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没说出来的是:戴均这个消息是快活张和李麻子告诉他的。而据李麻子探听到的秘密,牟宗涛那次行事,实是和北宫望商量好了的计划,用来骗尉迟炯上当的。
牟宗涛说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那次的事,说来也是巧遇。不过也幸亏有此巧遇,尉迟大侠本来对小弟有点小小误会的,这误会终得以消除了。”
孟元超思疑不定,想道:“他说的这个误会,想必就是尉迟大哥那晚在统领府中见到他的使者之事了,莫非他是故意和北宫望结交,便于行事,暗中相助我们?李麻子不知个中真相,因此也就对他误会了?”于是问道:“听说牟兄后来曾与尉迟大侠闯进萨福鼎的总管府救人,不知尉迟大侠现在在哪里?”
牟宗涛道:“惭愧得很,我们本来是要去救李光夏的,李光夏没救出来,尉迟大侠却受了伤,京城风声甚紧,当晚他就离开京城了。我这次正是想到三河县去把尉迟大侠的消息告诉你,想不到却在这里遇上,真是巧极了。”
接着又说道:“尉迟大侠可很惦记你呢,对啦,他送你的那匹红鬃马你为何不骑?”
孟元超听他说出此事,不觉又相信了几分。想道:“尉迟炯精明老练,他都能够相信牟宗涛,想必那些可疑的事情当真都是误会了?”
孟元超道:“那匹马我送给一位朋友了。”原来他是留给云紫萝,但因对牟宗涛还是不敢十分相信,是以不愿意把云紫萝的名字说出来,怕他查根问底。
牟宗涛道:“孟兄,你可见着了宋腾霄么?”他以为这匹马是送给了宋腾霄,心里想道:“若然他知道了我为难宋腾霄和他的师妹之事,我只怕又得多费一番唇舌了。”
盂元超道:“宋腾霄早已走了。牟兄曾经遇见他么?”
牟宗涛道:“不错,前几天我曾碰见他和一位姑娘一起,我听得那位姑娘叫他宋师哥,猜想他大概就是宋腾霄。可惜我当时不敢冒昧攀谈。”
孟元超道:“那位姑娘是我的师妹。”
牟宗涛见他并不知道那日之事,又放下了一重心事,说道:“孟兄,你上哪儿?”
盂元超心念一动,想道:“我且再试一试他。”说道:“小弟想去找位朋友,这人不知牟兄知不知道?”
牟宗涛道:“是谁?”
孟元超道:“是有天下第二神偷之称的李麻子。”
牟宗涛怔了一怔,随即笑道:“原来是李麻子。我知道他,但或许他对我也有多少误会吧?”
孟元超道:“牟兄和他有何误会?”
牟宗涛道:“说来话长,咱们一路走一路说。”走近了孟元超,与他并肩而行,心里盘算:“我和北宫望的秘密,李麻子不知知道多少?我向孟元超解释,也不知他能否相信?倘若骗不过他,不如索性翻了脸将他拿下,点了他的穴道,就近寄押在密云县县衙。倒是可以向北宫望领功了。”
牟宗涛知道孟元超的武功略逊于他,孟元超现在又受了伤,他只要出手暗算,定然可以一举成功,但作长远的打算,骗得孟元超相信却是上策,胜于擒他领功。
正在踌躇未决之际,牟宗涛忽地听得耳边好似有人冷笑,牟宗涛大吃一惊,四顾无人,心里想道:“这可不似那丫头的笑声,难道又是那人?”
原来刚才暗中帮忙孟元超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是牟宗涛。
牟宗涛当时是躲在树林里面,他本来是想暗中帮忙唐天纵的,却忽然发现林无双也藏在这树林之中。
牟宗涛曾经败在林无双手下,一发现了她,自是不敢露面了。他看见林无双飞出石子,把唐天纵吓走,十分惊异林无双竟然也有这样高明的暗器功夫,吓得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了。
他是在看见林无双业已走了之后,方始出来冒充顶替,骗孟元超的。
不料就在他想要下手的时候,耳边却似隐隐听得笑声,牟宗涛惊疑不定,自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孟元超见他游目四顾,觉得有点奇怪,问道:“牟兄,你在看些什么?”
牟宗涛道:“孟兄,你有没有听见什么怪声?”
孟元超怔了一怔,说道:“没有呀!”蓦地心中一动,接着说道,“牟兄,你是不是疑心树林里藏有人,咱们进去看看。”
牟宗涛分明听见笑声,孟元超却说没有听见,他这一惊更甚了,武学之中有一种“传音入密”的功夫,练到最高境界,可以在百步之外,把声音传送到对方耳中,而不让第三者听见。牟宗涛大惊之下,心里想道:“当今之世,除了江海天、金逐流师兄弟之外,还有谁能有传音入密的本领?如果不是孟元超假装没有听见,那就必定是那人无疑。但若是盂元超假装没有听见,那就是他存心诱我进去,以便和那人联手对付我了。”
牟宗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敢和孟元超走入树林?见孟元超靠近他的身边,骤然一抓就向孟元超抓去!他以为孟元超已经识破他的骗局,是以本来不敢轻举妄动的,此时也迫得非先下手为强不可了。
图穷匕现,孟元超大吃一惊,喝道:“你干什么?”幸而孟元超对他也并不是全无提防的,他是快刀好手,出掌亦是迅捷异常,牟宗涛那一抓还未抓着他的琵琶骨,他已是一个“穿掌”,拍向牟宗涛胁下的“愈气穴”,这一招正是攻敌之所必救。
就在此时,一股劲风掠过,树叶纷飞,有几片树叶从牟宗涛面门刮过,刮得他的脸皮火辣辣作痛。
这正是上乘武学中“摘叶伤人,飞花击敌”的绝顶功夫,数日之前,他和宋腾霄交手之时,就曾经给那藏在暗处的高手,用这手功夫吓走的。想不到才隔数天,这一幕又重演了。
牟宗涛哪里还敢逞凶,双掌相交,“蓬”的一声,牟宗涛身形一晃,立即拔步飞逃!
牟宗涛的武功本在孟元超之上,也幸亏他是受此一吓,而且恰好是在他出掌之际受吓,以致内力未能发挥,否则双方对掌,孟元超只怕已是难免要多少受伤。
飞花摘叶这种厉害功夫,是要身受者才知道的。是以孟元超此时虽然猜想到了是有人暗助于他,却还不知道那人是用什么本领把牟宗涛吓走。
“这个人是谁呢?”孟元超思疑不定,想了一想,忽然得了一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