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君武博学多才,他任广西大学校长时,不论文理工农,哪一科教授请假,他都可以代课。他本是留学德国学化工的,科学才是他的“本行”。他写的诗以《哀沈阳》两首最出名,但可惜这两首诗却是上了谣言的当的。由于它的流传,令胡蝶几乎蒙上不白之冤。
但当时上谣言的当的,岂止马君武一人,还有一位曾任北大教授的钱苕隐,也写了一首《胡蝶曲》,虽不及马诗流传之广,写得却更加出色,大可与吴梅村的《圆圆曲》相媲美。曲甚长,择录其中片断,略加注释。
《胡蝶曲》一开头就点题,向读者介绍胡蝶:
罗浮影幻宫妆立,片片春云作裙叶。
化出人天绝代姝,前身合是仙山蝶。
仙蝶飞来南海家,珊珊锁骨擅容华。
明珠擎出争相看,白璧生成未有瑕。
按:胡蝶是广东人,十六岁即随家人至上海拍电影,故云“仙蝶飞来南海家”也。她拍的第一部影片是上海明星公司制作的《火烧红莲寺》,她饰演红姑,一炮而红。《胡蝶曲》写她轰动影坛的情况云:
海山遍吸人间电,玉奴一到开生面。
幻魄初传谢氏情,断肠替写英台怨。
笼眼琉璃一笑温,娟娟过幔影留痕。
夺来天上三分月,消得江南十万魂。
陈定山撰的《春申旧闻》有记胡蝶一则,可作“消得江南十万魂”的注解:“蝶粤人,从影于明星公司,初无藉藉名,与夏佩珍合演《火烧红莲寺》,人始知有红姑,而排名不出佩珍上,顾其圆姿替月,朱唇宜笑;尤以笑靥生春,使人见之,不饮自醉。肌理稍黑,益增其艳。及成名,凡女皆喜效胡蝶,一时舞榭酒楼,名门北里,无不以蝶名。”即名门闺秀和欢场女子(北里)都以名字中有个“蝶”字为时髦,其“巴闭”亦可知矣。
钱苕隐是相信“张学良迷恋胡蝶”这个谣言的,他以传闻当作事实,在《胡蝶曲》中凭自己的想象描写了“九·一八之夜”张、胡的“二人世界”:
春驹却向燕台住,一曲霓裳人尽顾,
太息燕脂北地颜,为他金粉南朝误。
虎帐牙旗督八州,十三年少富平侯,
才惊相见便相许,彼是无愁此莫愁。
凤城正是中秋夜,罗袜香尘生舞榭,
玉笛梅花并较量,琼枝璧月双无价。
酒阑人倦画楼阴,拥髻灯前意不禁,
绣被焚香魂欲醉,良宵何止值千金。
金虹衔璧可怜宵,犹道将军抱舞腰,
十二琼楼春栩栩,何心河上赋逍遥。
军书火急来行馆,倒趯鞾尖浑不管,
只觉瞢腾绮梦酣,那知东北胡尘满。
别人的“儿女私情”,写来有如目睹,诗人亦可谓富于想象力了。不过倘若只以诗论诗,则这一段是可以与吴梅村的《圆圆曲》相媲美的。
纷纷修竹上弹章,谁放周师入晋阳,
毕竟倾城更倾国,还须分谤到红妆。
“九·一八事变”后,张被劾罢官,胡蝶则仍然从事电影工作。有识者云,东北失陷,乃是当时最高当局的决策(先安内而后攘外)造成,张学良不过奉命执行“不抵抗政策”而已。是耶非耶,非我所知,但胡蝶则可能是格于当时形势,不能自辩,以致谣言传遍国中。如我的记忆无误,她是在中国大陆解放后,来到香港,方始公开当年真相的。
她不仅“分谤”而已,还险遭暗杀。由于谣言深入人心,某次她在南京参加戏剧演出,曾被人以炸弹放置戏院恐吓,虽未演成惨案,亦云无妄之灾矣。此事《胡蝶曲》亦有述及。诗云:“菊部声名动石城,秦台傅粉一含情,忽惊金弹抛林外,无复琼花唱后庭。”钱的《胡蝶曲》可归结为“红颜祸水”四字,非但误信谣言,观念亦甚迂腐,有诗才而欠识见,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