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中高手如云,防卫又是十分严密,居然给刺客潜入,来去自如,此事实是难以想象,思之令人不寒而栗。
防卫的疏漏固然值得忧虑,另外还有一个更令人头痛的问题:一国的使者死在他们的山寨之中,死得莫名其妙,这样一个无头公案,作为一寨之主的耶律元宜,却怎生向西夏交代?
笑傲乾坤收起李长泰临终之际交给他的那柄宝刀,说道:“如今正是战局紧张,密云不雨之际,耶律寨主是绝不能离开山寨的。李长泰临终托我,死生一诺,我岂能负他所托?我代寨主去西夏一趟吧。”
耶律元宜道:“此事只怕甚难解释,西夏国主能不怀疑是咱们害了他的使者么?”
笑傲乾坤道:“咱们只能以诚待人,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他们。他们不相信,那也没有办法,去却总是要去的。”
耶律元宜点了点头,说道:“也只能如此了。不过如今前方正有战事,离山百里之外,就有蒙古的骑兵,敌人是否要打到这里来也还未知道。不如等待几天,看看战局如何,再定行止吧。”
于是耶律元宜在把李长泰火葬之后,一面下令加强守卫,一面下令彻查。
寨中忙了三天,这才查出有三个喽兵已经私逃下山。一个叫张七,一个叫李六,一个叫萧五,想来用的都是假名。
这三个喽兵是在最近这三个月中间,陆续投奔山寨的,平时也没有什么表现,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喽兵。山寨的喽兵有数万之多,所以谁也没有注意他们。如今发生了这件事情,众人才知道他们乃是内奸。“内贼难防”,发生了这件事情,耶律元宜自是要更加警惕——不过,李长泰被害之谜总算是揭开了,他不是给外来的刺客所杀的。
第五天,从乌兰浩特回来的探子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蒙古突然退兵。
再过两天,续有探子回报。东、北两路的蒙古大军亦已退却。东路的蒙古骑兵本来就要强渡拉木伦河的,如今忽然转兵西指,前锋已经侵入了西夏境内。
至此,敌情已是可以判断分明:蒙古是舍金攻夏。可能是因为西夏在地理上足以威胁他的后方,所以要先灭西夏。
笑傲乾坤因见金境已无战事,山寨已无危险,无须这么多人留下了,于是决定立即到西夏去。蓬莱魔女与他偕行。
耶律元宜本来还是不想让他们去的,理由是西夏正是漫天烽火之际,此去岂非自蹈火网?但笑傲乾坤的理由是,正因为西夏危急,李长泰临终之托,必须马上给他办到,否则只怕就是终生遣憾了。
耶律元宜也是个爽直的汉子,见笑傲乾坤坚持要去,也就不再劝阻了。
当下说道:“本来是应该我去的,华兄义气深重,替我赴难,感何如之,请受我一拜。”谢过了笑傲乾坤,深吟半晌,接着说道:“杀害李长泰的仇人,我已猜到了几分来历。”笑傲乾坤喜道:“那三个内奸,寨主已经查明了他的底细?”
耶律元宜说道:“底细尚未查明,不过已是有点线索。依我推测,内奸虽有三个,主凶则是姓萧那人。”
笑傲乾坤瞿然一省,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李长泰最后的一句遗言是请我转告西夏国主,要他提防萧家。那三个内奸之中有一个名叫萧五的,这萧五想必和李长泰所说的‘萧家’有关。他既然要我如此转告西夏国主,西夏国主想必也是知道那一‘萧家’是什么人家的了。”
耶律元宜说道:“西夏是否有一家出名的‘萧家’我不知道,但在我们辽国,却有一家鼎鼎大名的‘萧家’,乃是皇亲国戚。大辽的历代王后几乎都是萧家的女儿。在大辽的历史上,有好几个朝代都是由不同的‘萧太后’垂帘听政的,这情形很似檀家在金国和完颜皇室的关系一样。”
笑傲乾坤道:“原来如此,寨主可是怀疑李长泰所说的这一‘萧家’就是贵国的那一‘萧家’?”
耶律元宜接下去说道:“我们大辽被金国灭亡之后,萧家的人隐匿无踪,后来我才听到一点风声,说是国舅萧护,带了几个子侄,投奔西夏。西夏恐怕被金国知道,隐秘不宣。”
笑傲乾坤道:“若然那个萧五就是贵国萧家的人,那么他应该和你同心合力,共谋复国才是,却何以投到了山寨一直没有表露身份,甘愿做一个小喽兵?又何以暗害李长泰嫁祸于你?”
耶律元宜道:“这个我也是猜想不到,不过国舅萧护却是个阴狠的人,先父在世之时,他就曾经想要谋夺先父兵权的。但这次萧五做了这件事情,假如真的是由萧护授意的话,那就恐怕不只是为了私怨,而是另有野心极大的图谋了。”
笑傲乾坤道:“好,我这次到了西夏,替你查明此事。”
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即日离开山寨,策马西行。西夏已有好几处边境给蒙古骑兵侵入,华、柳二人绕道进入西夏,幸而没有遇上蒙古的大军。
但沿途所见,已是一片风声鹤唳的景象,难民扶老携幼流离道左,西夏的士兵也不断地向边境开去,也有在边境给打败了的残兵弱卒逃回来的,混乱情形,难以形容。
笑傲乾坤想起杜甫“兵车行”一诗:“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诗中描写的不啻就是目前的景象。心中不胜感慨。
难民挤拥道路,华、柳二人虽有快马,每日所行亦不过百里。这一日他们进入了“帽儿山”山区,山的两面是大草原,东面数十里外有一座大城名为“乌梁海”,是西夏的名城。守城的是西夏大将高令公,高令公以善战著名,手下有精兵十万。走难的百姓到了这儿,大家都喘过口气,以为有高令公扼守乌梁海城,可以作为东面的屏障,蒙古的骑兵纵然骁勇,也决不能轻易地就攻下了这座金城汤池。高令公据险固守,最少也可以阻挡他们十天半月。
进入山区,难民也比较稀少了。笑傲乾坤说道:“看来咱们或者可以在蒙古骑兵追到之前,赶到西夏的京城。但看西夏举国慌乱的景象,只怕难以避免覆亡的命运。我很担心,在西夏败亡的前夕,天牢中的重犯恐怕会有意外的危险。”蓬莱魔女道:“是呀,咱们可得赶快去把黑白修罗救出来才好。”
正说话间,忽听得金鼓声喧,草原上两军交战的呐喊厮杀声音也听得见了。笑傲乾坤苦笑道:“刚说曹操,曹操就到。我以为在路上可以避过这场兵灾,谁知蒙古骑兵竟然这么快的来到了。”
两人登上高原,向东面望去。只见大草原上,一队队的蒙古骑兵,似浪潮般的轮番冲击。西夏士兵的人数其实比敌兵还多,但却受不了蒙古骑兵那么猛烈的冲击。蒙古骑兵十个十个作为一队,在大混战中,每一个小队都成为一个独立作战的团体,既有整体呼应的战术,又有人自为战的骁勇。白刃相接,杀声震天,不到半个时辰,西夏兵团已是全军溃败。饶是笑傲乾坤气豪胆壮,看了这场大厮杀的情景,也不禁瞠目矫舌,叹道:“蒙古骑兵如此剽悍,怪不得无敌于天下!”
蒙古骑兵除了所乘的马匹外,每人还带有两匹或三匹空骑,一骑倒毙,立即换乘他骑。这正是蒙古骑兵的战术之一,不但在交战之时可以有备无患,平时也可利于行军的迅速。原来蒙古骑兵在长征之际,每人都是只带少许的干粮和马乳,马力乏时,可以替换,必要之时还可以把作为补充的马匹宰了充饥,是以蒙古骑兵的速度在当时乃是天下无双,一天走个三二百里,是极寻常之事。
西夏败兵在敌人追击之下,溃不成军,自相残踏,惨不忍睹。直退到山下,才稍稍稳得住阵脚。蒙古骑兵想是不把这股残敌放在眼内,也不愿消耗兵力进入山区搜索。只见尘沙滚滚,大军西去,大约又是去攻打另一座城池了。
蒙军西去,山中难民方得幸免。华、柳二人出了山区,在路上向溃兵打听消息,才知道乌梁海城前日已被蒙军攻陷,守将高令公也被活捉了去。原来高令公自恃骁勇,蒙古兵一到城下,他不采取凭险固守的战略,竟然出城迎战,不到数合,便给蒙古的神箭手哲别射伤,阵上被俘。如今蒙古兵攻陷了乌梁海城之后,又已移师攻另一座名城“克夷”(即今陕北榆林)去了。
数日之内,西夏败耗接续传来,东西北三面的防线都给蒙古骑兵突破,名城一座座的相继失陷,兵锋所指,看来蒙古的大军已是在作三面围攻西夏京城的企图。
西夏国土大半沦陷,各方逃向京都的难民和败兵更多了。虽然大家都看得到,在蒙古强大的攻势之下,京城决难久守。但京城毕竟是有重兵把守的,能躲得一时就是一时,胜于在外面毫无凭藉,任从蒙古兵的宰割。
难民败兵争相逃命,一路之上,经常有败兵抢劫难民口粮的事情发生,夺路奔逃,自相残踏的事情更是司空见惯,惨不堪言。华、柳二人把坐骑送给一家遭遇最惨的难民,这家人家的老母,妻子丧生在败兵蹄下,三个儿女也死了两个,中年的丈夫必须上顾老父,下顾孤儿,倘若没有坐骑,势必寸步难行,全家死在路上。
华、柳二人杂在逃难的人流之中,这一日幸而逃到了西夏都门,一看之下,不由得叫声“苦也!”原来京都的九个城门,全都关闭,不肯放难民入城。
难民密密麻麻地围着京城,群情鼓噪,有的难民不顾一切的就攻打城门。
城上的守兵只是不肯开城,一排排的乱箭射了出来,起初还是向空中发射,吓不退难民,最后迫不得已的射人,难民给射伤的不少。
原来守卫的也有苦衷,京中贮粮有限,而且容纳的难民早已超过了限度,焉能再把这么多的难民和败兵放进去?
笑傲乾坤目不忍睹,对蓬莱魔女叹气说道:“战祸之惨,竟至如斯!可是咱们进不了城,却如何是好?”
忽听得“轰隆”声响,有一个城门给难民撞破,华、柳二人乘机和一大群难民冲了进去。守兵忙把城门堵塞,乱箭射退后来的难民,把千斤闸放了下来。但那一群业已冲了进去的难民,守城的士兵无暇顾及,也就不愿多所杀伤,由得他们去了。
城中的秩序也是混乱之极,店铺几乎全关上了门,街上抢劫的事情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进行。华、柳二人去找客店,在路上也遇上两次,饥饿的“劫匪”当然抢了他们的东西,他们也只是把“劫匪”推开就跑。
客店也很难寻找,为了怕难民涌进,十九已关门歇业,有几间未歇业的又都已客满,好不容易在比较僻静的一条小巷里找到一间,小客栈的主人看他们的样子似是有钱的贵客,狮子大开口的索了他们十倍的房钱,笑傲乾坤一口答应,另外还加给茶钱,这才得有容身之地。但也只有一间小小的房间。
好在华、柳二人是订了婚的,投宿时又是报称夫妇,蓬莱魔女虽然有点难为情,也只好将就了。
草草吃过了晚饭,天还未黑,笑傲乾坤向店主人打听李长泰的住处。李长泰官居要职,在西夏也算得是个名人,笑傲乾坤一说,店主人就知道了。
店主人告诉了笑傲乾坤李邪的地址,问道:“客官,你和李大人是什么关系?”笑傲乾坤道:“我是他的朋友,特来投奔他的。”
店主人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时候投奔亲友恐怕是很不适宜了。”笑傲乾坤道:“李大人有贵国孟尝君之称,想来不至于拒纳远客。”店主人道:
“不是这样说——”压低了声音,续道:“街上乱得很,许多歹徒乘机打劫,官宦人家,更是匪徒所要洗劫的目标。大官们都避难去了,我看你要找这位李大人也未必会在家中。”笑傲乾坤心里想道:“一些贪官污吏,遭受民抄,这也是活该。不过李长泰似乎是个比较好的官儿,却不知是否也遭了玉石俱焚之祸?”于是说道:“不管如何,我总要去试一试。”
店主人劝他不听,说道:“你要去可得换上一身粗布衣裳,还有你的娘子最好还是不要同去的好。”笑傲乾坤谢过了他的指教,向他买了一身粗布衣裳,回房间与蓬莱魔女商议。蓬莱魔女笑道:“咱们虽然不怕匪徒,也还是少惹麻烦的好。好吧,你就一个人去吧。”
笑傲乾坤带了那柄宝刀,按址找到了李长泰的住宅,只见大门打开,并无看门人在。笑傲乾坤心想在这战乱的时候,实是难以按照客礼求见的了,于是就迳自进去。
一路进去,只见凌乱不堪,地上堆满垃圾和破破烂烂的杂物,看来是已经遭了抢掠,剩下的这些东西都是不值一抢的了。
走到客厅,这才见着几个粗眉大眼的汉子正在那里搜索,一面搜索,一面大叫晦气。
一个流氓气十足的汉子笑道:“朋友,你来迟了。你自己看看,这里还有什么东西给你拿的?”另一个汉子笑道:“我看你样子斯文,怎么也想来分我们的赃物?哈哈,你这身衣裳虽是粗布,倒也有个七成新呢!”听他的口气,竟是想剥笑傲乾坤的衣裳。
笑傲乾坤苦笑道:“朋友,我并不是想来分一杯羹的,只是想向你们打听打听,李家可还有人在这里吗?”那几个汉子捧腹大笑,笑声中忽地听到一声杀猪似的叫喊。
笑傲乾坤跑进去一看,内花厅里,只见一个魁梧的汉子正在按着一个瘦小的老头拷打。这汉子的脸上涂抹得五颜六色,就像唱“大花脸”的伶人一样。想是尚有几分羞耻之心,做了强盗,怕人识得他的庐山真貌。但他所用的手段却是狠辣非常,扭着那老头的双臂向后弯曲,痛得那老头冷汗迸流,杀猪般的大叫。笑傲乾坤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看就知道这人用的是分筋错骨手法。
笑傲乾坤大怒喝道:“你抢东西也还罢了,为何打人?”那汉子双眼一翻,看样子就要发作,却忽地变了怒容,显出惊喜交集的神气,突然松开了那老头,一抓就向笑傲乾坤抓来,叫道:“哈,原来是你拿了!”
笑傲乾坤正是要教训他一顿,这汉子不来行凶,笑傲乾坤也是要打他的。
当下喝声:“来得好!”一个反手擒拿,登时破解了那汉子的分筋错骨手法,一把将他抓了起来,抛了出去。喝道:“看你还敢欺侮老弱妇孺?下次碰上了我,我就要你的命!”
这汉子给笑傲乾坤一抛,腾云驾雾地飞过了两间房间,摔倒在客厅外面的院子里。笑傲乾坤是想把他摔个头破血流,叫他知道厉害。不料这汉子摔了一跤,虽然也是摔得不轻,痛得他“哎哟哟”的大叫,可是,他随即一个“鲤鱼打挺”地跳了起来!依然能够不跷不拐地逃跑出去。并没有给摔得头破血流,倒是颇出笑傲乾坤意料之外。
笑傲乾坤刚才是在怒火头上,未暇细思,此时心念一动,方始想到:“此人的武功并非泛泛之辈,以他刚才的这一招分筋错骨手法而论,显然是曾经下过苦功的,在江湖上也应该算得是个好手了。却何以自甘下流,来做趁火打劫,乘危搏乱的流氓?”客厅里那几个地痞流氓看见那汉子给笑傲乾坤摔得这样厉害,吓得一哄而散。
笑傲乾坤虽有疑心,但此时救这老头要紧,却是无暇去追那个汉子了。
笑傲乾坤给这老头接上了臼,再给他按摩片刻,舒筋活骨。这老头子喘过口气,说道:“多谢你救了我这条老命,不过,这个人你却是得罪不起的,你赶快跑吧!”
笑傲乾坤道:“这人是谁?”
老头说道:“这人是萧家的一个教头,他虽然抹花了脸,我也认得。”
笑傲乾坤道:“哪个萧家?是不是辽国投奔来的那个萧护?”老头有点惊愕的神气,说道:“你既然知道,还不赶快逃跑。萧家有十几个教头,这人还不是本领最好的呢。”笑傲乾坤笑道:“你老人家不用担心,我正是你的主人请来对付萧家的。你认得你主人这把刀吧?”
老家人眼睛一亮,说道:“不错,是我家主人所佩的宝刀。我家主人现在何处?你们是几时相遇的?”这老家人只知主人出使外邦去了,却不知主人是到耶律元宜的山寨。
笑傲乾坤不愿令他伤心,说道:“这你就不必管了。你家主人恐怕在短期内不能回来,是以托我带这把宝刀给他的家人,还有点事情要交代的。你家的夫人和公子呢?”
老家人道:“战事一起,夫人和公子就下乡避难去了。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处。不知你的事情可不可以告诉我?我是受主人之命在这里留守的,多蒙主人一向信得过我,主人的事情多少我也知道一些。”这老家人以为笑傲乾坤不相信他,感到有点委屈。
笑傲乾坤道:“夫人和公子为何要逃到乡下避难?乡下不是更危险吗?”
老家人道:“在这里恐防遭了萧家的毒手。”
笑傲乾坤道:“对了。你家主人正是托我转告夫人和公子,要他们提防萧家的。不过,你家主人却未料到他们会躲到乡下。”
老家人叹口气道:“我们也知道这不是最妥善的办法,但却是无可奈何。
俗语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蒙古鞑子杀来,还希望可以躲得过,萧家的毒手却是防不胜防的。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夫人当机立断,战事一起,就立即避难下乡。”
笑傲乾坤道:“你家主人很得国主信任,何以却这样害怕萧家?”
老家人叹气道:“皇上固然是信任家主,但却更信任萧家!”
笑傲乾坤道:“既是同为一殿之臣,何以又结下了仇恨?”
老家人愤然说:“萧护父子当年投奔我国,我家主人只道他是日暮途穷,前来托庇。谁知他却是包藏祸心,来给蒙古鞑子卧底的!”
笑傲乾坤吃了一惊,说道:“你家主人没有密告皇上么?这是危害你们国家之事,你们的皇上总不该相信外人吧?”
老家人道:“话是这样说。可是我家主人在得了风声之后,好几次密奏皇上,皇上就是不肯相信,反而重用萧家。这又有什么办法?唉,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
这老家人有所不知,原来西夏国君李安全就像北宋的末代皇帝宋徽宗一样,宋徽宗畏敌如虎,想与金国谋和,是以明知秦桧是金国派回来的奸细,还是要秦桧做宰相;这个李安全也是一样,他知道萧护在辽国灭亡之后,是曾先投蒙古,受了铁木真之命,再来投奔西夏作蒙古的奸细。可是他就是正想利用萧护的这重关系,准备必要时可以有人帮他向蒙古求和。
笑傲乾坤心里想道:“西夏国主没有用萧护作宰相,已经是比宋徽宗稍胜一筹了。”
老家人说道:“幸亏夫人和公子早走,自从战局紧张,京城关闭之后,这里已经遭了几次洗劫了。前几次来过的贼人之中,我怀疑就有萧家派来的人在内。不过,我识不得那么多人,刚才的那个教头,我则是认识的。”
笑傲乾坤道:“那厮好似是要拷问你索取什么东西,是么?”
老家人道:“他是来拷问我主人有甚么文书给我收藏,我说这间大屋每一片瓦每一块砖你们都曾经翻过了。哪还能收藏什么东西?后来他又拷问主人这柄宝刀的下落。恰巧这个时候,恩公你就来了。要不然,小人只怕要吃更多的苦头呢。”
笑傲乾坤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那厮一见我,就说什么东西是我拿了,原来是指这柄宝刀。”笑傲乾坤本来想把这柄宝刀交给老家人的,看了这个情形,想想不妥,决定还是自己暂时代为保管。
老家人苦笑道:“这次的洗劫应该是最后一次了,现在当真是家徒四壁,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人家拿的了。”
笑傲乾坤道:“我看你也不必在这里看守了,这点银子你拿去,随便找个地方避一避吧。你已经是尽忠职守,很对得住主人了。”
老家人谢过了笑傲乾坤,说道:“恩公,你打了萧家的教头,也要多加小心才是。没什么事,最好不要在街上露面。”
笑傲乾坤笑道:“别处不去,萧家我恐怕还是要去一趟的。”
当下,笑傲乾坤向那老家人问了萧家的住址,便即离开。外面有几个鬼头鬼脑的人正在窥探,见他出来,一哄而散。
笑傲乾坤不理他们,独自在街上行走。不过他也不想白天就去萧家,心中思忖:“李长泰托我将他的遗言带给西夏国主,这个昏君肯不肯听是他的事,我却不能负朋友之托。”
到了王宫外面,只见宫门紧闭,外面连一个守门的卫士都没有。只是在墙头的箭垛上,隐隐可以看见露出来的弓箭。卫士紧张守备的情形不难想象。
笑傲乾坤哑然失笑,心想:“李安全(西夏国主)只想保自己的安全,畏敌如虎,胆小如鼠,他连宫门也不敢打开,当然是不敢随便接见外人的了。
回去和清瑶商议了再说。”
笑傲乾坤返回所住的客店,走了一会,发觉似乎有人跟踪,笑傲乾坤不动声色,到了冷巷,突然回头抓着他们,冷笑说道:“你们跟我做什么?”
给他抓着的是两个獐头鼠目貌似流氓的人。
那两个人叫苦不迭,开头还在抵赖,后来吃不过苦头,只好承认是想抢笑傲乾坤的东西。
街上劫案之多,多如牛毛,这两个人直认抢劫,料想笑傲乾坤也不能拿他们怎样。
笑傲乾坤心中有数,揪住他们不放,说道:“我有什么东西值得给你们抢的?快说实话,否则叫你们吃苦头。”一个说道:“你老这件长衫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说道:“我有三天没吃饭了,你老可否施舍两个小钱?”
笑傲乾坤冷笑道:“你们倒是说得可怜。”把那个向他讨衣裳的贼人所穿的袍子一揪,那件袍子是布面皮里的,笑傲乾坤冷笑道:“你穿的是皮袍却要我的粗布长衫?”反手“啪”的一下打了另一个贼人一记耳光,说道:
“你满面红光,竟敢说三天没有吃饭!”
那两个人叫苦道:“小的是不合贪心,不过也没有抢着你老的东西,你老就高抬贵手吧。”
笑傲乾坤道:“你说实话,我就放你。你们是不是萧家的人。
想要的恐怕是我这柄宝刀吧?”
那两个人面色大变,一个说道:“什么萧家,我们的同伙可没有姓萧的。”
一个说道:“小人其实只是小偷,可不敢弄刀弄枪。你这柄刀送给我我也不要。”
这两人大耍无赖,一时间笑傲乾坤是拿他们没法,心里想道:“看来多半是萧家的人,但没有凭据,万一不是,我施严刑迫供,那就冤枉了他们了。”
正自踌躇,忽听得马靴踏地的“拓拓”声,一队士兵正从街上经过。那两个贼人立即大叫:“有人抢东西呀,快来救命!”他们竟然贼喊捉贼!
笑傲乾坤当然不会害怕一队士兵,但若给他们解回官衙审问,可是麻烦,他又不能不分青红皂白,把这些士兵打个落花流水,无可奈何,只好先求脱身。
笑傲乾坤气得七窍生烟,把那两个贼人像小鸡般提起来,摔他们个发昏二十一,这才一溜烟地上了屋顶逃跑。兵士们大叫:“捉飞贼,捉飞贼呀!”
当然也只是虚张声势,胡嚷一通而已。
笑傲乾坤急着回去见蓬莱魔女,不过,他也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心里想道:“这两个小贼脓包之极,料想只是给萧家作耳目的人。若要抢我的宝刀,萧家应该派本领更高的人来。”笑傲乾坤断定了他们是想要跟踪,可就不能给他们发现住址了。于是兜了两个大圈,这才回到客店。此时已是二更的时分了。
店主人开门接他进来,埋怨道:“你怎么这样晚才回来?刚才有公人查店,你不在这儿,我很费了一番唇舌,还花了十两银子茶钱,这才没事。”
笑傲乾坤把两锭元宝送给店主人,说道:“我不能累你破费,这二十两纹银你收下吧,这里每晚都有人来查夜的吗?”
店主人接过元宝,眉开眼笑,一五一十地告诉笑傲乾坤道:“是呀,我也觉得有点奇怪,自从风声吃紧之后,街上的劫案多如牛毛,官府早已无暇理了。盗贼都无暇理会,查夜的事情那就更少了。尤其小店是在这条小巷,油水不多,平时都很少公人到的。今晚的查夜,还是一个多月来的第一次呢。”
笑傲乾坤道:“他们可有啰唆我的娘子没有?”
店主人悄声说道:“这次查夜的公人,对男客特别认真,对女客却没怎样啰唆。那个队长特别向我打听一个人——”说至此处,把眼望着笑傲乾坤,带点“卖弄”以及“讨好”的神气,引笑傲乾坤发问。
笑傲乾坤道:“哦,他们向你打听的是何等样人?”
店主人道:“他们问有没有一个二十多岁、南方口音的汉人在小店投宿。”
笑傲乾坤心头一动,神色不变地笑道:“哦,他们打听的这个人倒是有点像我呢!”
笑傲乾坤笑得坦然,店主人毫无怀疑,跟着笑道:“是呀,我就是因为怕惹麻烦,所以他们问起我你是什么模样的客人之时,我就说你是一个中年胖子。他得了我的茶钱,也就没有怎样啰唆了,问到娘子之时,只是问了几句。当然,我知道他们要捉的人绝不会是你这样豪阔的相公的。不过,总是少惹麻烦的好,你说是吗?客官,你不怪我把你说成一个大胖子吧?”说罢哈哈大笑。
笑傲乾坤情知店主人是得过了他的好处才替他瞒的,当下笑道:“你应付得很好,实不相瞒,我的确是最怕招惹麻烦。”当下再打赏了店主人十两银子,便自回房。
笑傲乾坤轻轻扣门,低声说道:“清瑶,我回来了。”听不到里面的回答,笑傲乾坤大为奇怪,推开房门一看,房中灯火未灭,却是不见蓬莱魔女在内。
笑傲乾坤心里想道:“难道是清瑶等得心焦,出城去找寻我了?还是她也碰上了什么事呢?”他知道蓬莱魔女轻功在他之上,与其出去找她,倒不如在房中等她,免得彼此找寻,反而错过。“清瑶比我机智得多,想不至于出事。”笑傲乾坤心想。
等了大约一炷香时刻,忽觉微风飒然,一条黑影穿窗而入,果然是蓬莱魔女。
蓬莱魔女道:“你回来了,见着李长泰的家人没有?怎么宝刀还在你的手上?”
笑傲乾坤笑道:“我的说来话长,先说你的。你为何溜了出去?”
蓬莱魔女道:“查夜之事,你知道了没有?”
笑傲乾坤道:“店主人告诉我了,多亏他的打点,据说对你并不怎样啰唆。”
蓬莱魔女道:“他们是想盘问我的,却给我使个巧计打发了。”
笑傲乾坤道:“哦,什么巧计?”
蓬莱魔女道:“我不耐烦受他盘问,把一根尘丝藏在指甲缝里,用长袖来作遮掩,悄悄一弹,尘丝刺着了他的麻痒穴,哈,这一下他可难受了。”
蓬莱魔女想起那人哈腰缩背,愁眉苦脸,浑身像打摆子一般不住颤抖的怪样子,兀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蓬莱魔女笑过之后,说道:“那人忍不住的发痒,却不知是我捣的鬼,看来他可能是以为自己突然间得了什么怪病,于是慌里慌张的就哈腰走了。”
笑傲乾坤笑得打跌,说道:“幸亏你这么摆布了他一下,要不然他虽然得了店主人的银子,只怕也还是啰唆你的。”
蓬莱魔女道:“我打发了那班人之后,回到房中,等了许久,还不见你回来,正自心焦,忽地闻到一股异香。”
笑傲乾坤道:“是有人对你使用迷香?”
蓬莱魔女道:“不错。而且是天下最厉害的一种迷香。那是魔鬼花的香气。”
笑傲乾坤诧道:“难道是太乙这老贼也来到了这儿了。”
蓬莱魔女道:“我起初也这么想,于是我装作昏迷的样子,倒在床上,想引他进来,出其不意地便可伤他。谁知那人机灵得很,人不进来,暗器先打了进来,这一来我可不能不追出去和他动手了。那人不是太乙。”
笑傲乾坤道:“我也想得到不是太乙,太乙是知道你有天山雪莲的,天山雪莲能解魔鬼花之毒,他明知无效,怎会对你使用。而且以这老贼的武功,房中只你单独一人,他自视甚高,想来也还不屑于使用迷香。但不是太乙,却又是谁呢?”蓬莱魔女道:“是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他见我已经发觉了他,立即就跑。我未能和他交手,便给他溜了。”
笑傲乾坤说道:“以你的轻功也追不上他?”
蓬莱魔女道:“我穿窗而出,他已经跑进一条巷子,这里不是大街,狭窄的横街冷巷纵横交错,我路不熟,给他几个巷子那么一兜,就不知道他藏在哪里了。”
笑傲乾坤心想:“虽然如此,但这人躲得过清瑶的追踪,本领也很是不弱了。”
蓬莱魔女道:“你今晚遭遇又是如何?”
笑傲乾坤讲了在李家的所见所闻,蓬莱魔女听得很仔细,听完之后,如有所思。
笑傲乾坤道:“你可是发现什么疑点?”
蓬莱魔女道:“萧家的人为什么对李长泰的那柄佩刀如此看重,必欲得之而后快?”
笑傲乾坤挣挣地弹了两下,赞道:“端的是一柄宝刀!”蓬莱魔女道:
“宝刀确是宝刀,却还未能解释我心中的疑问。”正是:
一刀叠见风波起,烽火危城破案难。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