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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痛不痒的日子 作者:陈涂

 

  蛛蛛打开门的那一刻,天空突然下起雨来。我进了屋,坐在那舒适的沙发上,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我四下环视她的家,一房一厅的布局,小巧玲珑,但装修得别具一格,特别是那些装饰品诸如茶壶之类的东西,很有艺术情调。我很喜欢那只用树根做的茶壶,很像一个忧郁的诗人在沉思。蛛蛛抱着毛茸茸的小狗躺在沙发上。

  她只穿着一条低胸连衣短裙,雪白的胸脯露出了一小半。她起来倒水的时候,那修长的大腿竟晃着迷人的雪白的光芒。这是我好久没有见过的光芒,它像那红色的玫瑰在夜里发出的亮丽的光彩,使你有一种想去抚摸它或亲近它的欲望。

  蛛蛛读着我的小说的神情很是安详的样子。读完后,她说我的作品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和忧郁的味道,使她读完后很是伤感。她说:想不到不见你的这段时间里你写了这些东西,太美了。我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好,只好淡然笑之。

  其实,有谁知道我的生活状态呢?我们都知道,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的不容易啊。我们挣扎着向前走,不知道何处是归宿。我们只有漫无目的地走下去。

  我已两年没见蛛蛛了。记得两年前我骑摩托车去广州看她时,已是晚上8点。

  那时她还住在单位宿舍,与人合住两房一厅。她的房间只有8平方左右,书桌上摆满了书。在我踏入她的房间时,只见地板上已经坐了3个人。蛛蛛介绍她们当中一个是她的妹妹另两个是她的学生。她还特别向我介绍说她的学生是文学爱好者。我席地而坐。蛛蛛泡起了潮汕工夫茶。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聊文学。夜色越来越浓了,我们的谈兴也越来越浓。我们一起背诵诗歌,累了就听阿炳的二胡音乐。那夜,阿炳的二胡穿透了我们的心事和情绪。

  那夜之后,我们一直没有联系。或许是我们没有找到见面的理由。有时,我总在想念着她,以及那个充满音乐和诗歌的夜晚。

  在我的感觉里,她就像一只黑蝙蝠,无论白天黑夜都找不到明确的方向。听说她曾自杀过两次,第一次吞了一瓶安眠药,第二次割脉,两次都被妹妹发现送去医院救了过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可能她不想活了,觉得活着很累。后来听说她很爱一个人,他也很爱她,是她任职学校的校长,他与妻子已经分居两年多,而他的妻子是很有社会地位的,硬是不肯离婚。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再次见到蛛蛛是在两年后的一个夜晚。她call我的时候,我正在写小说。我赶紧复了机,电话那头说很想见我,要我飞车去广州。我当即应允了她。于是,我便出现在蛛蛛的眼前。

  蛛蛛把我的作品放在茶几上,点上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腾云驾雾起来。

  我也点燃一根烟吞了起来。大约半个时辰,我们都过足了瘾,一动不动赖在沙发里。

  大概是香烟的麻醉作用吧,蛛蛛像猪一样横躺着,那白花花而又性感的小臀露了出来。好在我坐怀不乱,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但我还是忍不住说:蛛蛛,春光乍露了。

  她睁大杏眼含笑地说:我这是亲近大自然,又不影响市容。我赶紧赞美她说:你如果参加模特比赛,定能获奖。蛛蛛听我这么一说,脸色顿时变得灿烂如花。她伸了伸懒腰说:看了你的作品,我感到很伤感,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我接着说:那你就哭吧,我借给你肩膀。她扑哧地笑出声来,说:别胡扯了,我们去绿叶茶馆吧,那里很适合我们。我不知道蛛蛛所说的我们是指什么关系,一般朋友或情人关系,抑或弟妹关系。我无从猜测。其实,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可以说是忘年交。我曾经想过和她相亲相爱,但又怕她拒绝,所以没有开口。但后来转而一想,我们之间是不可能发生什么爱情故事的,能保持纯洁的友谊关系已感到很幸福,便连想也不敢想了。

  在绿叶茶馆,我们挑了一间名叫白云山的房间。蛛蛛说:这是日本式的。我环视房里的环境,只见屋中间深凹了一个正方体状的槽,正中处摆放着一张桌子,桌上陈列着一套茶具,地板上散落着几个坐垫。我们面对面坐着。蛛蛛点了一壶铁观音,那小姐说是来自台湾的。我一听说是来自台湾的便想念起那个高山族少女,她长得很漂亮,而且很会写诗。我们是在一个诗歌朗诵会上认识的,不过我们因各居天涯海角便没有再见面。我完全沉浸在回忆之中,却把蛛蛛给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蛛蛛独自喝了几杯闷茶后,便把我从梦游状态里拉出来。我像是在梦中,我听到谁在向我呼唤,是在叫我的名字:坚坚。(那声音很甜美,像是那高山少女在念《惠安女子》的诗句。)我揉着惺忪的双眼,抱歉地对蛛蛛笑了笑。

  她一脸无辜的样子。她说,你每天都是这样处于梦游状态吗?我无言。过了许久,我才说,蛛蛛你记不记得舒婷的《惠安女子》,能不能念出来给我听听?蛛蛛眯着眼睛使劲地摇了摇头。她说,诗歌已经离我远去了,我再不需要什么诗歌,我需要的是钞票和时间,有大把大把的钞票就足够了。我说,蛛蛛你也太物欲主义了,连一点泥土的味道也没有。她说,你给我朗诵一首诗歌吧,好让我重拾那段逝去的时光。

  这时,房里挂在墙壁上的音箱突然变了音乐:由《高山流水》转向了莫扎特。

  是莫扎特的第五小提琴协奏曲。顿时,房间里便飞翔着莫扎特音乐的影子:可以让我感应到那上下流动和颤动的手指以及那些敏感的琴弦因颤抖而传递过来的声音。

  这些声音,使我完全沉浸于宁静之中而忘却尘世的痛苦和烦忧。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诗歌和音乐才是慰藉心灵的最好的药剂。

  在我入神地聆听莫扎特的时候,蛛蛛趁我打哈欠时把一粒咸干花生像投篮一样向我掷过来,刚好投在我的嘴里。我没有急于把这粒花生嚼烂,而是用舌头不停地把它翻来覆去地玩弄着,像猫玩弄老鼠,又像某些男人使出浑身技艺与妓女纠缠却永远也满足不了她而自己很快就像一摊烂泥般的感觉,用两个字括就是:乏味。

  哦,我们伟大的诗人,请朗诵你最得意的作品给我听吧,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蛛蛛有点不耐烦地说。

  那请闭上眼睛。我说。

  我清了清喉咙,便朗诵起我昨夜如厕时灵感突降急就的诗篇来,它名叫《音乐以外》。

  ——在某个日子里/我慢慢地合上了我疲惫的眼睛/心爱的,请别伤悲/伴随我去的将是那首名叫《梦幻和热情》的乐曲/我将永远也见不了你了/但我会在天国里为你祝福/现在,请你别来打扰我/就让我静静地等待吧/等待死亡悄无声息地降临念到这里,我感到有点口渴,便停了下来。我喝了一口热茶,准备再往下朗诵时,蛛蛛的手机叫了起来,那声音就像刚下完蛋的母鸡的鸣叫。蛛蛛接了电话,她像杀猪般对着手机大声地喊叫。这时,我赶紧溜去厕所,因为膀胱憋得很慌。我从厕所出来,却不见了蛛蛛。我走出房门,只见蛛蛛站在阳台上拿着手机还在通话。

  我不想打扰她,便踱回房里。我点了一颗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我连续吸了大概五六根烟,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烟雾。在这种氛围里,我感到彻底的放松。因为没有人来打扰我,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的世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比如很凶地抽烟或和心爱的人在公园里的草地上做爱等等。这是何等的愉快。

  这样想着想着,我竟然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喊叫声弄醒。

  这叫声很熟悉,但充满了恐惧和悲伤。我睁开眼,只见蛛蛛泪眼涟涟地坐在我的面前,她的眼神很无助地望着我。

  怎么啦?蛛蛛。我问道。

  伊雯已经死了,跳楼死的。她说。

  无言。死一般的寂静,我递给蛛蛛一颗烟,她接烟时左手抖得很厉害。我给她点了颗烟,自己也点了一颗。两个人坐在一起,无声地吸着烟。这是多么美妙的时刻。我多么希望,我从来就没见过什么伊雯。现在,我们不得不去想象她死的原因、过程、场景。我们可以想象得到,当时她是站在高楼的顶端处。那一刻,她可能这样的想着:永别了,我所爱过恨过的世界;永别了,我所爱过的朋友们,我会在天国里为你们祝福;我想飞翔,像鸟类那样自由地飞翔,就算只有一次也足够了;在天国里,那里将有我的幸福和未来;我的心呵,将拥有永远的宁静。想到这,或许她想得更多,或许她什么也不想,最后她闭上了眼睛,张开双臂作飞翔状,然后纵身一跳。在她的身体急速地往下坠落时,她的生命已经达到了高潮。因为她已做了她一生中最后的抉择,她在生命的最后的一刻里做了她想做的事情。这是何等的不容易呵。

  我清楚地记得,那年我的话剧作品《飞翔》在深圳公演了三场。没想到,该剧在这座商业味浓得出血的城市竟然受到了欢迎。那是我在最悲伤时创作的关于对死亡的向往剧作。那时,我想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经历过悲伤以至绝望而想到了死亡。

  这也是一个永恒的主题吧,就像爱情一样,有欢乐也有痛苦。

  而更令我感到吃惊的是,在深圳我竟遇到了伊雯。那天,最后一场演出完了,我和剧组人员准备坐火车回佛山了,因为还有两个钟才开车,便在火车站旁边的商场闲逛。我逛了一下,觉得没有什么需要买的,便在大厅的一条石凳上坐着,看那些往往来来的人群。不久,有一个女的我觉得很面熟。她走得很慢很慢,她的右手提着一大袋东西,她正朝我这边走过来。我紧紧的盯着她看。我迅速地在脑海里想着她的名字,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后来,她也看到了我。她已经走到了我的跟前。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像十五的月亮。然后,她很惊奇地叫了一声:坚坚。

  我呆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很羞愧,我叫不出她的名字,而她一下子就叫出了我的名字。

  你不是坚坚吗?你的诗写得很棒的。她大声地说。她的眉头略微地皱了一下。

  是,我是坚坚。你是——我是伊雯,我们还一起跳过舞的,记得吗?那舞蹈叫《拥抱青春》。

  哦,我记得了,你是那个在排练时扭伤了脚的女孩;那时你哭了,是我送你去医院的。

  你终于记起来了。

  她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看到她那两只熟悉的小虎牙。因为我也有两只虎牙,我们便互称虎兄虎妹。她比我低一届,是学美术的,擅长于油画。我仔细地看着她。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呵,昔日的校花如出水的芙蓉如今却憔悴如残败的秋菊。

  她的脸上涂抹了一层薄薄的妆,唇上涂着青紫色的唇膏。但我仍然看到她的脸是青紫的苍白。唯一没变的是她的衣服,还是那么随意。她的上衣好像是一块布挂在她的身上,有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那牛仔裤还保留着几个洞,好像几只眼睛就长在脚上,一睁一睁的,有一点怪怪的味道。

  你还写诗吗?说完,她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我帮她把那大袋东西放在我的脚边,是一些日常用品;但我也瞥见有这么一本书:《孕妇须知》。

  我已经写得很少了,诗歌已经在我体内死亡了。

  为什么?因为我已没有了激情。我现在主要是写些小说和小品文,混饭吃;有时也写话剧。你呢?还画油画吗?我还在画,但画得少了;我现在在广告公司干,美工、策划、文案等什么都干。

  为了生活,那没办法,是吗?是的,为了生活。

  然后是沉默。我们曾经是朋友,为了生存我们四处漂泊。如今,我们在异乡相遇,这就是缘分吧。一个人在外流浪,那苦况只有自己知道。而我,何曾不是这样呢。唉,活着是何等的不容易。

  后来,我便知道了她在深圳挣扎的过程:曾做过流浪记者、自由画家、经理助理、歌舞厅公关经理、演过戏,现在是广告人;谈了5次恋爱,堕了3次胎,同居了3年,结了一次婚又刚离了,现在身上怀孕。她想把小孩生下来,医生说如果再堕胎的话以后就不能再怀上了。这意味着她将永远失去做一个母亲的机会。

  听着她的陈述,我的心呵,在汩汩地流着泪。我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她,我像是在听一个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的故事。

  再后来,我们互留了各自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就告别了。

  再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见面,也没有关于她的音讯。

  再后来,她来广州找过蛛蛛,带着她的小孩。她们在广州玩了一整天,听蛛蛛说她们那天玩得很开心。蛛蛛最记得那天伊雯说过这么一句话,她说,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要不是有了这孩子,我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了,像小鸟一样自由地飞翔多么好啊。

  想不到,现在她终于飞翔了。用生命作唯一一次的飞翔,那往下的飞快地坠落的短暂的一刻,终于完成了生命的最后一次的创造。

  对于伊雯的死,我不想说些什么。

  蛛蛛终于平静下来了。她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她的手还在微微地颤抖着,很冰凉。

  蛛蛛,我们回去吧。我说。

  我现在最震惊的是她抱着她的孩子一起往下跳,那场景太可怕了:肝脑涂地,连肠子也露出来了,那孩子的肠子也流出来,骨头也粉碎了。蛛蛛说。

  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太可怕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也有自己的死法。我说。

  从茶馆里出来,我们无言地走在大街上。其时已是傍晚了,晚霞的余晖透过街边的树丛漏下,落在蛛蛛的肩上和头发上,具有一种古典的美。我把这想法告诉蛛蛛时,她苦笑着说,我已经老了,我现在很想找一个人结婚算了。

  你不是一直标榜独身主义的吗?现在又叨念起结婚了,你也同居过,后来还不是散了。我说。

  别提以前了,我要开始重新的生活。她说。

  蛛蛛显然很不满我提她的过去。我便不说话了。

  我们在麦当劳随便吃了些东西。蛛蛛提议一起去找江南,他在广州开的几间酒吧的室内外设计是伊雯一手搞的,听别人说那家伙与伊雯一直有不寻常的关系,我们今天要弄个水落石出。

  说不定她还为他堕过胎呢。我说。

  他们是一起拍戏时认识的,听别人说那时他们经常出双入对。蛛蛛说。

  蛛蛛的话音酸酸的。我想,她是不是与他有不同寻常的关系?我不得而知。蛛蛛的情人大都是一些社会上有头有面的,不是做官的就是经商的。我记得她说过她想和那与她相差20岁的校长结婚,但又怕日后他老了以后的日子难熬。我说,你可以找情人嘛。她说,现在最主要的是他的妻子不肯离婚,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她又说,现在我认识了一个老板,他是有妇之夫,他说要和我结婚。我说,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吧,是你结婚又不是我结婚。后来,我们从天南海北谈到了关于做爱的问题。她问我做爱的时间有多久。我说有一两个钟,你信吗?她还问我一天内最多能做多少次。我说我最高的记录是七八次,从晨干到昏,吃了就睡,睡了就干,干了又吃,吃了又睡。她的眼睛瞪得像像灯笼那样大。我说,我是骗你的,信不信就由你。

  现在回想起那天的谈话来,那是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聊的了,就谈一些最无聊的话题。有时候,人真是无聊、低俗、庸俗不堪和低级趣味。

  那天,我们到达汩汩酒吧已是晚上8时了。街灯已经亮起来了,一排一排的,远看去像鬼魅的眼睛。那灯光的倒影,在珠江水里荡漾着袅娜的舞姿,一闪一闪的,像星星的眼睛。江南的酒吧就在这里——珠江边沿江路,一个听起来很浪漫的地方。

  当我们走进那间名叫汩汩的酒吧时,屋里已经坐了很多人,他们或在吞云吐雾或在大声地讲话。在这烟雾弥漫的小屋里,那小小的应该称之为舞台的地方有一位披着长发的女歌手坐在高椅上抱着吉他自弹自唱,那富有磁性的歌声穿越嘈杂声送到我的耳朵里时,一阵一阵的,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唱的是我喜欢的田震的歌,在她每唱完一首歌时,我都会为她拍掌,但整个场里就只有我的掌声响起。那些家伙,都是白痴,他们好像对什么都是无动于衷。

  在汩汩酒吧,与广州其它酒吧相比,它有特色的地方是有孔乙己时代的绍兴酒和茴香豆卖。我们叫了一壶绍兴老酒和一碟茴香豆。小姐用打火机点亮了酒精炉煨酒,那蓝色的火苗无声无息地舔着锡壶。这时,我想起了来这里的目的,我们并不是来喝酒的,而是要告诉那个我不认识的名叫江南的家伙——伊雯死了。于是,我就问蛛蛛,她说他现在不在这里,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便问那个为我们煨酒的小姐,你们的老板呢?她说,我不知道,他等一下要来,因为今晚在这里有话剧演出。我说,是谁在这里演出?哪个团的?她说,是我们老板和他的朋友一起搞的,只是闹着玩的。

  这时,那长发女歌手已经离开了高椅,她说了一声谢谢就走了。紧接着,响起了唐朝乐队的音乐。那些家伙还在吞云吐雾和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我也点了一支烟,我问蛛蛛要不要来一支,她说不要。我说,你喝酒吧,我们也算做了一回孔乙己了,真他妈的附庸风雅。蛛蛛问我道,你知道茴字的四种写法吗?我说,别说这些无聊的话,现在主要是要找到江南那家伙。蛛蛛说,你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呢?那也是,找到他又有什么用呢?我现在不知道走进这酒吧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来这里应该是为了享乐。对,为了享乐和全身心的放松。

  我对那学生模样的打碟的大声地叫道,来一支劲一点的的士高。

  顿时,屋里充满了更加强劲的音乐。我有一种很想跳舞的冲动,但是这里却没有跳舞的氛围,于是便在椅子上跟着节奏动来动去。蛛蛛也跟着动了起来。

  过了许久,蛛蛛告诉我说江南回来了。我说,你告诉他就好了,今晚我不想谈有关死亡的事情。

  江南,过来这里。蛛蛛扯着喉咙叫。

  他那时正在搬走那高椅,还和那侍者说着什么。他回答道,就来。

  他一坐下来就笑着说,欢迎。蛛蛛说,我今晚来是告诉你一个伤心消息。

  什么消息?他显得有点紧张地问。

  伊雯死了。蛛蛛沙哑地说。

  怎么死的?他问。

  跳楼死的,一个很美丽的飞翔。我说。

  然后,我们都沉默了。

  哎,江南,过来喝酒,毛青说要和你干。那坐在角处的胡子叫他。

  喂,你再不来我就和她干了。另一个调侃地说。

  这时,我很想给他们每人一个耳光。在这个时候,我很讨厌听到有关色情的调侃。你们都是一群白痴。我在心里诅咒着。

  我们走吧。蛛蛛对我说。

  留下来吧,今晚有我的话剧表演。江南恳求道,我把今晚的演出献给伊雯吧。

  接着他又说,你们也参加演出吧,这是一出即兴话剧,一切都是临场发挥。

  我知道,蛛蛛很喜欢演戏。她曾对我说过,让她在我的戏剧里做一个配角。可是我们团并不需要业余演员,便作罢了。现在,终于可以圆她的梦了。于是,我们便留下来了。

  江南宣布话剧正式开始。顿时,所有的灯光都黑下来,整个屋子一片漆黑。在演出之前,我们确定了各自的角色。江南的角色是流浪记者,蛛蛛的角色是娱乐编辑,而我的角色则是广告策划,毛青的角色则是流浪歌手。剧目为《迷途》。

  ——在一间颇有文化品味的酒吧里。四个人围坐在吧台一起闲聊。

  江南:我们来广州这么多年了,该干一些什么算得上是有点惊天动地的事情了。

  蛛蛛:是的,我也这么想。现在写诗是没有前途的了,我已再不写诗。该干什么呢?(蛛蛛说完,把眼光瞟向我。好像我有什么高见。)毛青:刘坚,你是广告天才,就给大伙想个方案吧。

  (说实在的,我曾在广告公司干过。对那“给我一个支点我就可以撑起整个地球”的豪言壮语曾佩服得五体投地。而现在,我对很多广告则是不敢恭维。想到这,我赶紧打住。因为我已经角色错位。我现在的身份是广告策划。刘坚想了许久。他定睛地看着毛青很久。)刘坚:毛青就是一块材料,把她包装起来,捧为当红的歌星,然后进攻影视界。

  我们要来一个造星神话。

  大家对刘坚提出的设想都表示同意。但就具体细节的操作等环节进行进一步磋商。

  江南:先让毛青傍上音乐界的名流唱片公司的老总,让他为她度身定做一些歌曲,然后在电台和电视台上大做宣传。

  毛青:我认为这很老土。很多人都是这样红起来的。

  蛛蛛:我认为毛青应该去拍电影,无论身材还是脸蛋都可以把导演哄得神魂颠倒。在电影界混出了名,那么,再杀入歌坛。

  刘坚:你们的方案在操作的过程就很难。因为别人会用你吗?像毛青这样想成名的女孩在中国实在是太多了。我倒有一方法,就是让毛青在报刊上做一个征婚启示,说是一个流浪歌手想寻找一个如意郎君。在报上扬言单这次广告的费用就达10万,还配发一副露了半个胸脯的玉照。那么,毛青很快就红遍了整个中国。然后,我们就把她推向市场,比如唱歌,拍戏,出书等。

  毛青听了很高兴,她认为我的方案很好,竟拍起手来。

  对于话剧,我们可以以梦为马天马行空;而对于生活,我们则被无尽的烦忧所缠绕,但我们还是活着。活着很好,但很累。死去也是一种不错的想法。但我们却对这世界还有很多依恋和牵挂。因此,我们都活着。但是,当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无牵挂时,活着像行尸走肉,那么不如死了算了。

  很多人都说,爱情是个例外。它可以让你死去活来。……以上是我的一篇小品文的片段。我已经不再写话剧了。话剧已经使我的身体日渐趋瘦。现在我在一些报刊开辟了专栏,写一些不疼不痒的诸如生活中鸡零狗碎的事情和感悟等填塞报纸版面的小品文或随笔之类的东西。而小说,也写得少了。有些读者看了我的文章,就打电话到编辑部问我的电话号码。很多是女的,她们都想见我。因而,我的生活便有了找上门来的爱情的一种期待。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和其中的某个女孩约会。这种生活,我觉得很幸福。

  有一次,蛛蛛看了我的一篇关于爱情的文章后打电话给我。

  刘坚呀,你这样觉得幸福吗?我很幸福。

  江南说你是在制造文字垃圾。

  这也是一种活法嘛。

  我说你是在一天天的死去。蛛蛛说。

  我们不是一天天的走向死亡吗?我说。

  在挂电话的那一刻,我仿佛感到死亡如巨浪般向我袭来。在这个世界上,我的生命的延续就只靠那些不疼不痒的文字了。虽然,我知道这是人生莫大的悲哀,但我却感到已无所谓。什么样的生活于我都已无所谓。我想,江南他们也是这样想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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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