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
 
 



我给阎王点香烟 作者:孙林

 

  这个叫朱日祥的人此刻就站在阳台上看风景。阳台临街,街上的风景尽收眼底。

  现在是星期天的下午,他闲在这里看风景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他在一家建筑公司上班,准确地说是在建筑公司材料科上班。天天与钢筋水泥一类的东西打交道。科里就三个人,上头有一正一副两个科长,平时都是两个科长管他这一个兵。但最近一段时间科长出差了,副科长抱病在家,于是他自己当了自己的科长,自在得很。

  星期天就更自在了,老婆不在家,老婆在服装厂上班。服装厂星期天不放假,但你别以为是什么好厂,看着缝纫机不停地转,可就是发不出多少工资来。朱日祥对老婆说,你那厂是老牛拉破车,还去上班?老婆说,不去上班,你养活我娘俩?一句话把朱日祥给问住了。如今挣钱难,花钱容易,连萝卜白菜都块把钱一斤,一家大小三张嘴可不是好对付的。何况儿子正读初中,花起钱来像放水似的,要的是个钱。

  朱日祥的工资并不高,比老婆多250 元,也就600 块钱,养活一个光棍汉还差不多。

  因此他时时刻刻想着赚大钱,发洋财,当大款。

  这会儿他站在阳台上看风景,所谓风景便是小车和女人。街上的小车可真不少,他数过一小时98辆,一分钟一辆半还多,而且一辆比一辆豪华,看得他心里痒痒的,巴不得有辆车是自己的。他想如今可真是有钱人的天下,有钱人说话嗓门就是大一些,放的屁就是香一些,有钱人可以让太阳从西边升起东边落下,也可以让乌龟上天天鹅坠地;至于吃万把两万块钱一桌的酒席,搞个把两个尚未开苞的姑娘简直是小菜一碟。朱日祥承认自己爱女人。除开老婆,他也想找个把女人弄弄,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干吗不好好享受享受?

  朱日祥没有钱,但没有钱并不妨碍他爱女人。他可以站在阳台上看女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女人一个个从他视野中走过。他的眼睛像一部扫描器,准确而精到地扫视着女人的每一个部位,这在他是一种享受。这不,又一个女人进入他的视野,这女人三十上下,浓妆艳抹,金黄卷发,嘴唇血红,丰乳肥臀。而最诱人的是那对鼓跳跳的大乳房,随着走动,那对乳房在衣服里一拱拱的像要出窝的崽猪,性感十足。朱日祥的一双眼恣意地盯着这对不停跳动着的充满诱惑的乳房,心里产生了某种焦渴,像是有团火在蹿动。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对乳房走进了他所在的楼道,不一会儿便听到了高跟鞋橐橐橐敲打楼梯的声音。接着听到了敲门声,笃笃笃,又是三下,声音大了许多,这次朱日祥听出确实是在敲自家的门,便走过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那个大乳房的女人。朱日祥问,你找谁?那口气又惊奇又兴奋。大乳房女人说,找你。便一脚跨进门里。

  不等朱日祥招呼,那女人先自在沙发上坐下了,坐时大咧咧的,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天上忽然掉下来个林妹妹,朱日祥想这可真是件有趣的事情,看来这个星期天是有点意思了。

  朱日祥看那女人,心里忽然掠过一丝惊悸:这女人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脑子里快速地搜寻着,可记忆里仅有一些残存的碎片,怎么也无法将这些碎片合成一个整体。他再次把目光投向那女人。这时女人微笑着说话了,还认识我么?语气异常亲热,近乎情人的那种。朱日祥暗自猜疑:这女人到底是谁?女人似乎看透他的心思,便自报家门说我叫彭娅丽,你妻子以前的同事。朱日祥便一下子想起来了,眼前这女人十多年前与老婆同在服装厂上班,只不过她那时是一位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与老婆住在服装厂一间不足10平米小屋子里,两人好得像一个人。可就为这间小屋两人闹翻了,事情的起因是朱日祥与现在的老婆也就是当初的女朋友吃了几次禁果之后,一不小心给自己惹上了麻烦,而糟糕的是当他发现时女朋友的肚子已经不小了。这事如果搁在90年代根本不算什么,可在那时还真是个事。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迅速结婚。但问题随之出现了:没有房子。于是朱日祥狗急跳墙,怂恿女朋友让小姑娘退屋。女朋友觉得开不了口,朱日祥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粘粘糊糊的,要不你就等着让人家笑话吧。女朋友无奈便对小姑娘讲了,谁知小姑娘并不买这个帐,决不退屋。眼看着女朋友的肚子一天天大了,朱日祥觉得事不宜迟,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在女朋友那里住下了。甚至当着小姑娘的面接吻、做爱,想把小姑娘挤走。可小姑娘也狠,硬躲在被窝里装没看见。这样僵持了十多天,小姑娘终因单枪匹马抵挡不住,退了出去。可就在退出去的第二天投河了。这消息让朱日祥和女朋友吃惊不小,女朋友直骂朱日祥冷酷无情,害得人家小姑娘走上了绝路。

  把个朱日祥骂得蔫头耷脑的像个哑巴一样。不久听说小姑娘是因为被男朋友甩了才投的河,所幸的是当时被人救起,没有淹死。两人才松了一口气。但此后这个叫娅丽的小姑娘便从服装厂消失了。

  而今娅丽忽然一身宝贵之气从天而降,大出朱日祥意料之外。朱日祥倒了两杯茶,娅丽递给他一支又长又细的洋烟,朱日祥一愣,但还是接住了。娅丽自己点了一支,两人喝着茶,抽着烟,聊天。朱日祥从娅丽的口中得知,她曾经到南方搞过一阵子,后来跟外地一个男人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但她嫌男人太窝囊,不久便离了婚,儿子跟了父亲,如今她又是孤身一人。问到近况,她说,混呗,混到么样算么样,反正我一个人吃饱了一家人不饿,无牵无挂。朱日祥说你别说得那么寒碜,看样子你一定混得很不错。娅丽一笑,说,什么混得错不错,混就是了。不像你们是腰上的饭,颈上的锅巴,吃共产党的,喝共产党的,旱涝保收。我是一天不做事一天没饭吃。朱日祥说,看你说的,我都快成神仙了,其实如今最没瘾的就是我们工人,饱又饱不了,饿又饿不死的。看到修地球的想笑,看到当大款的又想哭,像个半吊子。娅丽说,你看你看,刚才还说我呢,这会儿你自己倒说起来了。朱日祥说,不是我说得难听,现在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娅丽道,你别跟我叫苦,我还有事要求你呢。我想请你到青苹果乐园去一趟。

  就这?

  当然不,其余的话等到了那儿再说。

  有这必要吗?你现在讲不是一样吗?

  娅丽忽然笑道,你是不是怕老婆?朱日祥笑道,笑话,你看我朱日祥是怕老婆的人么。二人一起下楼,在街上拦了一辆的士,向青苹果乐园驶去。

  青苹果乐园坐落在县城的西面,集饮食、舞厅、桑拿、健身、住宿于一体,号称多功能全方位立体服务,里面各种名堂都有。青苹果乐园造型别致,门前鲜花袭人,彩灯迷离,内部富丽堂皇,环境优雅。总之看上去与这个县的经济实力和消费水平极不相称,硬是超前了一大步。据说像这种形式的“美容院”、“洗脚城”、“休闲厅”等娱乐场所目前在城关已不下十多家。来这里的大多是个体贩、企业老板、从政人员等等,大都是些袋里有钱手里有权的角色。甚至省城一些有头有脸的人都开着小车来这里找乐,原因是这里最隐蔽,可放心大胆地过过赌瘾,最妙的是这里有尚未开苞的女娃儿供他们尝鲜。

  二人来到二楼紫云阁包间,门边站着两位穿红缎绣花旗袍的服务小姐,见他们来了,一齐微笑点头伸手向里屋里让。进了包间,见墙上嵌着意大利进口的柏木装饰板,上面镂着海浪般的花纹,很是抢眼。地板是德国进口的云石,散发着豪华的光泽。靠墙是一溜真皮沙发。桌椅均为清漆刨光,朱红色的木纹历历可见,别有一番富贵之气。服务小姐开开放在墙角的影碟机,室内立马飘起软绵绵的歌声,画面上有一个个穿着三点式的女郎在搔首弄姿。朱日祥一时感到不大适应。二人坐下,服务小姐端上菜谱,娅丽点了“翡翠鸳鸯带”、“凤凰氽牡丹”、“珍珠翡翠汤”

  等十多样菜,全是朱日祥连见也没过的美味佳肴。不一会儿菜端上来了,娅丽要了一瓶洋酒,二人喝了起来。耳边飘着柔柔的音乐,如丝,如雾,颇有情调。

  娅丽一个劲地给他夹菜、斟酒,时不时在他耳边送上几句呢喃软语,直把他弄得熨熨帖帖的甜甜蜜蜜的。朱日祥想人如活到这分儿才算有点味道,又想自己这以前的几十年算白活了,吃没吃的,玩没玩的。天天只晓得喝两碗稀粥睡那个睡了十几年如今还在睡的女人,想起来简直太可怜了。这么想着,朱日祥便有了大彻大悟的意思,人嘛,活着不就是那么回事儿,无非是吃喝拉撒睡生老病死苦这十个字。

  说穿了跟蛇虫鼠蚁没什么两样,活着也就活着,没啥大意思。

  这会儿朱日祥拼命地吃喝,仿佛要把这以前的几十年都吃回来喝回来,又仿佛吃了这一顿便永不再吃。那吃相自然贪婪,可以称得上是饕餮大吃。朱日祥一时感到晕乎乎飘飘然了,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他回家。

  朱日祥回家的时候,老婆正蹲在脚盆边吭哧吭哧地搓衣服。老婆洗衣服时从来不坐,就那么蹲着,屁股翘得比头还高,她说这样洗衣服来劲。她搓起衣服来一下一下很有节奏,浑圆的臀部随着一翘一翘的,像只发情的母猪。衣服在她的手掌与搓板之间发出“噗嚓噗嚓”的声音,脚盆里盖了厚厚一层白沫。听见朱日祥回来她头也不抬,大声大气地说,又死到哪里去了?半夜才回来。朱日祥说到张安家去了。

  老婆说,你们这些狐朋狗友,在一起总灌猫尿,一身臊气。朱日祥问,儿子呢?老婆说,睡了,小东西玩了一整天,作业瞄都不瞄,你也不管管,看将来又是一个放牛的货。朱日祥没吱声,刚才在青苹果乐园晕乎乎飘飘然的感觉这时便荡然无存了,他只想睡觉。

  可当他洗漱完躺到床上的时候却没有一丝睡意,猫在被窝里不住地动弹。弄得老婆很烦,说,你老是老鼠样地干吗呀。老婆不说还好,一说他倒动弹得更厉害了,好像老婆的话是洒在他身上的一把蚤子,全身都痒了起来。气得老婆一翻身把个大冷屁股对着他,由他去。

  他怎么能睡得着?刚才在紫云阁喝酒时娅丽让他办一件事(他知道娅丽不会让他白吃这顿饭)。娅丽说,你能帮我销几车钢材么?

  朱日祥问,多少?

  400 吨。

  价格如何?

  市场价。

  质量咋样?

  实不相瞒,质量不怎么样,但话说回来,质量好,我还来找你干吗?

  朱日祥正夹一块肉,听这话肉从筷子上掉了下来,心想这饭可真不好吃啊。娅丽说,当然口罗,有30%的回扣,400 吨,我给你7 万。朱日祥一惊,他还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么大一笔钱。他抬头看看娅丽,娅丽正用一双很有内容的眼睛看着他。

  饭毕,两人上楼跳舞。舞厅里人很多,灯光朦朦胧胧,光怪陆离。两人拣了个座位坐下,服务小姐送上两杯咖啡,两人慢慢地呷着。突然,灯光啪的一声熄了,整个舞厅变得一片黑暗,但没有一个人惊叫,仿佛熄灯是平常不过的事。朱日祥正在诧异,娅丽悄声说这是舞厅专为跳舞的男女开的绿灯,好让他们乘机偷偷摸摸地搞些小动作。朱日祥想舞厅老板赚钱还真有点子。这时灯又亮了,舞厅里飘起节奏舒缓的舞曲,朱日祥娅丽双双上场。

  娅丽的舞跳得相当出色,身体灵活如燕,步履轻盈,进退自如,腰肢如弱柳扶风,自然流畅,一看就知道是舞场老手。朱日祥握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腰,闻着她那扑面而来的女人的气息,他感到身体里一阵阵躁动,仿佛置身于某种欲念的磁场,巨大的磁力迫使他向对方靠拢。

  舞厅里的灯光这时恰到好处地熄了。整个舞厅一片黑暗,但舞曲仍在飘着,是一首很有味道的新潮情歌。娅丽很自然地投入了他的怀抱,随着忘情的舞步,娅丽那对硕大的乳房在他怀里面团似的搓来搓去,朱日祥像触了电,浑身柔麻酥软……

  现在,朱日祥人躺在床上,心却留在了青苹果乐园,准确地说是留在娅丽身上。

  他在考虑要不要帮娅丽,准确地说是要不要得那7 万元回扣。7 万元像一枚鲜红的果子,高高地挂在树梢上,强烈地吸引着他。他心里明白,帮娅丽销区区400 吨钢材,按说是不成问题的。但那钢材是“水货”,这个就有点棘手。但也不是他没办法,只要他做做手脚,水货钢材也还是可以蒙混过关的。说来说去他是害怕水货钢材用在工程上万一有朝一日出了问题,追查起来自己没有好果子吃。这就有点像狗遇上了刺猬,放弃又舍不得,吞下去又怕扎了嘴巴。朱日祥很清楚,近几年全国各地工程出了事的可真不少,仅《焦点访谈》就播出过十多次。看这些节目时他愤慨不已:垮了那么多房子砸死了那么多人,责任人就那么不了了之,从没看见枪毙过谁,这不是瞎胡闹吗?可如今面对7 万元钞票,朱日祥的心乱极了……

  朱日祥躺在床上就这么乌七八糟地想了大半夜,最后拍着胸脯对自己说:朱日祥,还犹豫什么,到口的肥肉,吃就是了。

  第二天,朱日祥按娅丽的交待来到月亮湾大酒店,娅丽住在三楼402 室。朱日祥进去的时候娅丽刚起床,头发尚未梳理,显得有些凌乱。衣服很随便地披在身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对于朱日祥的到来,娅丽似乎胸有成竹,好像自己是一个垂钓者,专等鱼儿上钩。眼下朱日祥来了,她焉能不喜?但她表面上装得没事一样,给朱日祥倒茶递烟,然后坐下来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倒是朱日祥沉不住气了,主动说明来意。娅丽微微一笑说,你到底想通了,好的,跟我干,亏不了你。接下来二人商谈销售事宜。朱日祥说,按公司规定,钢材到场后,一要看出厂的合格证,二要取样送建委建筑材料检测中心检验,检验合格后方可收货。最后公司财务处根据材料科报上去的合格证明资料结帐付款。娅丽听了半天不语。朱日祥暗喜,又说,这头一条还好说,关键是第二条,因为来取样的是检测中心的人而不是我。娅丽说,这个好办,瞅机会把他们请来,到野外我再出面把他们搞掂。朱日祥说,行是行,但平时找他们的人多,检察院又查得严,只怕他们轻易不肯露面,若是我们亲自送上门去,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他们才敢收。娅丽想了想道,好吧,就照你说的办。说着掏出元递给朱日祥。朱日祥假装推辞,娅丽道,供菩萨哪有不烧香的,事情办好了,给你7 万元,我决不食言。朱日祥收了钱。

  怀揣5000元钱,朱日祥心里像灌了蜜,其实他根本用不着去找谁,只要他做点手脚便可把事情办妥,这5000元尽可落入他的腰包,他美死了!

  几天后娅丽送来钢材,朱日祥在库存的钢材中取了样,又将以往的钢材合格证复印了几份,在复印件上写上“该钢材合格证原件存于××公司”字样,然后盖上公章。他带上这些东西来到检测中心,接待他的是试验室副主任,建委办公室主任的妻子,姓秦,因她人生得又矮又胖,人送外号“石磙”。朱日祥一进门就叫道,哎哟秦小姐,几天不见你搞得那么漂亮,我都认不出来了。你这衣服一定很贵吧,800 元?哎呀我的天,这么贵,我说呢,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穿便宜衣服,到底是有钱人,一件衣服抵得上别人几个月的工资。上星期我老婆让我给她买件50元的衣服我都没钱,直到今天她还嘀咕,她说你看人家小秦穿得多漂亮。我说你怎么能跟她比,你是谁?小秦又是谁?人家小秦长得漂亮,穿上好衣服硬是赛过天仙。这就叫好马配好鞍,你懂吗?朱日祥边说边笑,直把石磙主任说得心花怒放,直夸朱日祥真会说话。朱日祥乘机递上钢材合格证复印件和试样,石磙主任边看边问,这些都是真实的吗?朱日祥道,哎哟秦主任,骗别人我哪敢骗你呢?给我个豹子胆也不敢啊。钢筋取样按要求应该请你们亲自到场这我知道,可这大冷的天让你们费步实在不好意思,所以我就自己送来了。我朱某人可以拿脑袋担保,这些都是真实的,不信你可以到我公司去问一下。石磙主任笑道,看你说的,谁要你拿脑袋担保了。

  说着穿好工作服,起身去试验室试验。

  试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不用说,合格。石磙主任让朱日祥转天来拿试验报告。

  朱日祥道了谢,出门。来到街上,他心花怒放,心想这7 万元立马就可以到手了,哈哈,有了钱我得好好享受,喝两杯酒,泡个把妞儿不在话下,我还要……一时间他想得天花乱坠,简直要疯了。正得意,忽然一下撞在人身上,抬头一看,原来是公司财务处处长。朱日祥忙不迭地同他招呼,说时点头哈腰的,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处长姓陈,别看他官儿不大,可权力不小,公司任何一笔款项都得从他手上过手,可想他是怎样一个人物。公司有了好处哪一回都少不了他,旁的不说,就说大吃大喝,回回都少不了他,可谓是阵阵不离穆桂英。直吃得膘肥体壮脑满肠肥。职工骂他是“短了公司的款儿,肥了个人的肚儿”。尽管上面一次次下达文件禁止公款大吃大喝,可就是不管用,人家照吃不误。有次公司开生活会,朱日祥气不过嚷起来了,他说32道文件管不住一张嘴,有屁用。这本是一句牢骚,却得罪了一帮人,其中就包括陈处长,因为每次吃喝都是他结的帐。偏巧不久朱日祥的儿子生病住院,需要一大笔钱,朱日祥拿着经理的批条去找陈处长,可说了一篓子的好话都白搭。

  陈处长就两个字:没钱。直到这时朱日祥才晓得厉害了,此后说话也很注意了,见了陈处长他们客气多了。

  陈处长见是朱日祥,便说,小朱,你慌慌张张的干吗?朱日祥一听有火:妈的,老子比你年纪还大,你喊我小朱,不怕犯上吗?但他没骂出口,反倒露出一脸的笑,点头哈腰地同陈处长打招呼。陈处长一走,朱日祥便对着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回到家,朱日祥见老婆一脸喜气,一问,才知道今天厂长宣布提拔她为车间主任。朱日祥听了很高兴,心想:我们家真是双喜临门,财也进了,官也升了,真乃吉星高照。喜得他不停地打哆嗦,像是怕冷一样。可朱日祥很快便快乐不起来了,他在想:厂长为什么提拔我老婆当车间主任呢?我家并没有给他一丁点儿的好处呀,他凭什么提我老婆而不提别人?都说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那么天下也没有无缘无故得人好处的道理。想着想着他猛一激灵,莫非是……他一下子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说不定厂长就搞上了我老婆,要不他怎么会无故提拔我老婆当车间主任呢?娘的,龟孙子竟然将绿帽子扣到我的头上来了。朱日祥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搁下碗筷,菜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坐在那里生闷气。老婆劝他多吃点,他突然吼道,吃,吃个屁!

  转天朱日祥去检测中心把报告领了来,并把报告给娅丽看了。娅丽拍胸脯道,等结了帐,你的7 万元一个子儿也不少,到时我亲自给你送去。朱日祥便把货收了。

  可在给财务处送资料时他耍了一个小心眼,没将报告装进去,而是换上这么一个说明:钢材已送检测中心检验,试验结果待后补报。材料科。他暗想你彭娅丽若不将7 万元回扣给我,看你怎么结帐。

  可是他想错了,娅丽帐已经结了。娅丽压根儿就没想给他钱,那次娅丽一下子给他5000元钱,只不过是她放的一个烟幕弹,想以此迷惑朱日祥,好让他下死力气替自己办事。事情一办好,她便把陈处长买通了,陈处长答应她5 天内付钱,5 天一过,她便远走高飞了。你朱日祥要钱,找鬼去!

  这边朱日祥美滋滋地等了两天,不见动静,心下生疑,便去月亮湾大酒店打探消息,却见娅丽陪着陈处长有说有笑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朱日祥慌忙躲到一边。他发现两人很亲热,娅丽一个劲儿地冲陈处长媚笑,陈处长甚至拿手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娅丽做出一副媚态,嗲声嗲气地叫了起来。

  朱日祥一看便明白了,娅丽这婆娘不是个好东西,她哄着我把事情办好了,现在把我一脚蹬了,想吃独食。朱日祥直怨自己,你傻不傻呀你,你光扣下试验报告有什么用,人家现在只要哄好陈处长就行了,你岂不是白费一场心机?这么想着朱日祥气得咬牙切齿:彭娅丽你这狗婆娘好狠毒呀,可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我朱某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信,咱走着瞧!

  他想钢材既已发往工地,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让石磙主任去工地抽样,只要抽出的样品不合格,她彭娅丽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当即找来石磙主任,抽了样。

  抽样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该钢材经抽样不符合Ⅱ级钢筋标准。上面还盖着检测中心的鲜红大印,朱日祥把报告送给娅丽,娅丽一看脸都青了。朱日祥说,上次我已将检测中心的人打点好了,想不到半道上杀出个程咬金,今天上午建委派人到工地抽查,发现所用的钢筋不合格。以前这样的情况也有过,想不到这次让我们碰上了。其实他很清楚,建委很少派人到工地抽查,工地质检人员检查时大多也只是看看报告了事,只要报告合格,其它便不再多管。

  当晚娅丽在青苹果乐园请朱日祥吃饭,席间娅丽将四叠百元大钞推到朱日祥面前,说,这是四万块,你先拿着,剩下的三万,不,再加一万,四万,等结了帐再一次付清。朱日祥忙把钱推了回去,说,今天的事,说轻点叫暴雨将至,说重点叫天要塌了。上面追查下来,我的饭碗都保不住了,这钱我哪还敢要。若收了钱,只怕班房也有得坐的。娅丽道,你错了,如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船翻了,淹死的绝不会是我一个人。你也不想想,作为材料员,你将不合格钢材验收入库并发往工地,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你又如何向人解释?你以为不要钱就能了事?告诉你,没那么容易。你就是分文不取,人家照样可以拿你问罪。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这件事还没有追查下来之前,把它平息下去。这样你我才能逃脱干系。朱日祥低下头去,假装思索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唉,看来也只有这样了,好吧,让我想想办法,把这件事撸了,若不行,也只好听天由命了。娅丽再次把钱推到他面前,朱日祥把钱收了。

  这时朱日祥心里一阵冷笑:你这狡猾的狐狸,到底钻进了我的圈套。其实那份抽样报告压根不是“真货”,朱日祥只在石磙主任那里讨了一份盖有鲜红大印的报告纸,拿到街上一家文印部打印了内容。抽样报告就这样做成了。而石磙主任到工地抽样只不过是走了一个过场,抽回的样品根本没有上机试验便被扔掉了。检测中心与全省联网的微机上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样石磙主任于上于下都好交待,朱日祥的目的也达到了,而石磙主任还能得到一份不菲的酬金,何乐而不为?

  可聪明的娅丽哪里知道这背后的交易呢?

  接下来两人你一杯我一盏地喝酒,喝着喝着朱日祥便有些醉了,他迷糊着眼看娅丽,眼中的娅丽早已卸下外衣,着一件紧身衣衫,凸现出女性身体特有的一波三折的迷人线条。此时的娅丽两颊潮红,一双眼波光莹莹像要说话似的,尤其是那对鼓跳跳的乳房像精灵一样摄人心魂。朱日祥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他不由自主将娅丽揽到怀里,一双手毫不犹豫地伸进她的内衣,迫不及待地握住那对令他心仪已久的乳房,使劲儿地揉搓起来。这时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全身莫名地亢奋,仿佛血管里注入了鲜红的铁水,燃烧着火一般的欲望。他猛一下抱起娅丽,把她放倒在沙发上,三两下褪下衣裤,爬在娅丽身上火山喷发一般地忘情操作起来……

  朱日祥离开青苹果乐园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舞厅里的音乐,酒楼里的灯光,录像厅里的喧闹……汇成了山城夜市特有的景观。朱日祥走在街上,心情格外舒畅,想想刚才与娅丽的那一番快活,禁不住哼起了《大花轿》,不过这《大花轿》的词被改了,是他从一个小孩口里听来的,觉得有趣,这时便唱了起来:

  太阳出来我爬电杆,爬上电杆爬电线,突然来了阵高压电啦,把我送到了阎王殿,我给阎王点香烟,阎王夸我好少年,一年过了又一年啦,我又回到了人世间,来到人世间我做大官,屁股坐的是豪华车,怀里抱的是好妹妹……

  朱日祥正哼得起劲,忽然瞥见街边水果摊上一个熟悉的面孔,定眼一看,原来是玻璃厂厂长的夫人,她站那里卖水果。几年前,朱日祥在玻璃厂上班,因违犯厂规,厂里要开除他。朱日祥一急便提上烟酒到厂长夫人那里求情,希望她能在厂长面前帮忙说说话,谁知厂长夫人不但不帮他,还煞有介事地把他训了一通,朱日祥因此失去了工作。想不到几年后玻璃厂倒闭了,这位曾经盛气凌人的厂长夫人如今站在街头卖水果。

  朱日祥想,这就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厂长夫人不是很神气吗?现在怎么样?还不是一副鸟相。这时朱日祥心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快意。他走上前去,装作不认识地叫道,买水果!厂长夫人笑问,要多少?朱日祥道,有多少要多少,最好连你一起买了。厂长夫人一听脸唰地白了:你……一双眼生生地看着朱日祥。

  朱日祥装作才认出来的样子,以一种戏谑的口吻说道,哎哟,这不是厂长夫人吗?

  你怎么跑到大街上卖起水果来了?厂长夫人气得嘴唇直打哆嗦:你,你,下流,无耻!朱日祥嘻上笑脸道,不要这样说嘛。说完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现在,朱日祥游荡在灯光闪烁市声喧嚣的夜市街头,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处在亢奋之中。他想这样的夜晚实在太美好了,我何不找点事儿乐一乐?啊,有了,说这年头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十毒俱全的人才是英雄。今晚我何不做做英雄,找个把尚未开苞的女娃儿尝尝鲜?于是他踅回身去,再一次来到青苹果乐园。上到五楼,进门便叫,老板,雏儿!说着嗵的一声将五张老人头拍在柜台上,一副大爷相。老板忙不迭地哈腰点头赔笑。进了里间,立刻就有一个女娃儿媚笑着站在他的面前,女娃儿嘴唇血红,着一件紧绷的粉色短装,领口开得很低,雪白的酥胸暴露无遗,两条嫩藕似的胳膊圆滚滚地露在外面,正朝着他扭捏作态。朱日祥见了早已丢了魂魄,饿虎扑食般扑了上去。几乎不费什么功夫女娃儿便被他压在身下,跟着身下发出一连串快活的呻吟。朱日祥趴在女孩身上恨恨地想,我是花了钱的。于是动作更加凶猛——那心态正如梁晓声笔下的陈奂生,只不过陈奂生屁股下垫着的是沙发而他身下压着的是人。

  再次从青苹果乐园出来,朱日祥完全亢奋了,他几乎成了狂人,三十多年来他第一次这么放纵自己,一放纵便变得无法收拾。

  他想起了张安。

  张安家里果然很热闹,朱日祥去时那个外号叫老鼠的也在,老鼠的赌技不错。

  朱日祥曾经和他赌过几把,输惨了,因此不敢再赌。老鼠笑他“连娘们儿都不如”,弄得他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娘的,今晚非要同他赌个输赢不可!可一连几盘朱日祥都输了,登时急红了眼,便拼命加注,想吓退老鼠。可老鼠是什么角色?是他能轻易吓退的么?几盘下来朱日祥仍然是输,这么一输3000块钱便去了。朱日祥又气又急,大叫,娘的,老鼠,你有种,我跟你赌!你给我喝5 大碗开水,从现在起一直到天亮,如果不上厕所,我再给你三千!天知道他是怎么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边上的人一齐叫好,全拿眼看着老鼠。

  老鼠轻蔑一笑,赌就赌,老子还怕你不成?当即喝下5 大碗开水,然后继续打牌。朱日祥心想看你小子怎么坐得到天亮。可天快亮的时候老鼠竟未起身,朱日祥急了,催道,老鼠,你要是挺不住了就算了。卵子胀破了可不是好玩的。老鼠冷笑道,屁话,那么长时间我都挺过来了,怕什么,你是不是怕输钱,急了?说时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冒出来,可见他在拼命地忍着。

  天亮了,老鼠兴奋地站起身,正要迈步,忽听“叭”的一声响,老鼠一头栽倒在地,一双手捂着小腹哇哇大叫,看样子他的尿脬胀破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抬着他去上医院,朱日祥扔下三千块钱回家去了。

  朱日祥在家睡了整整一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觉得肚子很饿,起了床,却见屋里没有人,此时正是吃晚饭的时间,老婆跑到哪里去了?他忽然发现桌子上压着一张纸条,他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

  朱日祥:昨晚也不知道你跑到哪儿去了?一夜不回家,清早一回来,又睡得像猪似的。看你怎么过日子。下午有人来找,说儿子在学校打了架,把人家的孩子打伤了,住进了医院,我去看看,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小香

  朱日祥看完把纸条扔到一边,这时肚子咕咕叫,便忙着下面条吃,吃完坐下来看电视,这时有人敲门。朱日祥以为是老婆,门一开,却是娅丽。娅丽今天打扮得格外妖冶。朱日祥一见眼睛都亮了,忙把娅丽往屋里让。刚坐下,朱日祥便变得心猿意马起来,一双手不由自主地把娅丽揽到怀里,正要动作,门忽然一下子开了,老婆进来了,手里掂着钥匙,此时朱日祥的手正搁在娅丽的腰间,老婆一见便呆住了,跟着嗷嗷叫着转身往楼下跑。这时朱日祥一下子醒了过来。丢下娅丽去追老婆,可等他追到楼下已不见了人影,只得返回屋里。却发现娅丽不见了,屋里坐着三个彪形大汉,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还未等朱日祥反应过来,门早被“砰”的一声关上了。三个大汉一拥而上,一把揪住他,朱日祥急得大叫,你们想干什么?其中一个抓住他的头发,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在他面前晃着,低声喝道:再喊,捅死你!朱日祥便立刻吓得不敢吱声,双腿筛糠似地抖个不停。那人喝道,小子,你听着,有人让你把吞下去的四万块钱吐出来,不然,哼!那人说着刀背在他颈上划拉了一下,朱日祥立刻吓得浑身瘫软,结结巴巴地说,好,好,我,我给。说着去房间从床底下拖出一只破箱子,从里面拿出钱来。那人一把抓过钱,数了数,喝道,还有呢?朱日祥道,用,用了。那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喝道,再不老实,就捅了你。朱日祥吓得扑嗵一声,跪在地上,捣蒜般直磕头: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其余的钱确,确实用了,骗你们不得好死。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脚把他踢翻在地,骂了一句:妈的,便宜你了。带上钱扬长而去。

  朱日祥瘫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这天晚上,朱日祥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身上烂了一个大洞,里面长满了蛆子,就像一个大粪坑,一群群又白又大的蛆子在里面爬进爬出。吓得他哇哇大叫,可蛆子越来越多,最后他整个变成了一个大的蛆子。

   

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

2009-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