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梁羽生作品中的武功

 


  武功描写在武侠小说中至关重要,它既是武侠小说的重要内容,也是武侠小说成功与否的一大关键,同时又是武侠小说的“热闹好看”的地方;离开了武功技击描写,武侠小说也就失去特有的光泽,也就不成为武侠小说了。

  武侠小说中的武功描写可以归纳为两大派:幻奇派武功和务实派武功。

  幻奇派武功是指小说中的神奇莫测的“剑术”以及呼风唤雨、撒豆成兵、隐迹遁形之类的法术、神通。它追求的是神奇变幻。此派武功与神法、怪术合为一体,达到鬼神难测之幻境。务实派武功则是力、勇和打斗技巧的结合。它着重写出人物的武功招式和神勇气慨。在具体描写中,作者重招式,求技巧,立名称,显力气,契合中华民族的尚武精神和中华武术的真谛。

  幻奇派武功和务实派武功基本上是沿着各自的路数发展的,虽偶有交叉现象,但总体区别十分明显。由此,两类武功也就形成了各自的“内功心法”、“招式套路”及“练功法门”,表现出风格迥异的美学特征。

  幻奇派武功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片奇异的景色,浓烈的宗教意识和深刻的哲理思维混杂合一,人体自身与自然界和谐振荡,想象奇特,包蕴广博,给人的是一种极绚烂浓厚的华丽繁富之美,使人心惊神摇。务实派武功体现出的是一种求实精神,打斗逼真,招式分明,且注重武术流派、拳种发展及其风格的叙述,如出水芙蓉,妙造自然,表现出的是一种平淡素雅的美,使读者领悟自然刚劲的风格,体味其纯朴清真的妙境。

  武功发展到了当代,新派武功(或称综合派武功)奇峰突起,傲视武坛。新派武功既不是神奇莫测的幻奇派武功,也不是真招实式的务实派武功,而是师承二者而又经过改造创新的自成家数的武功门派。当我们对新派武功进行认真考察以后,似可得出如下结论:就新派武功的实质而言,它是一种纯粹的“道具”,既是小说家招揽读者的十分有效的手段,又是当代国人的心理状态与积淀的中国传统文化相互沟通的一座桥梁。

  梁羽生是新派武侠小说的开山祖师,当然练的是新派武功。非但如此,由于他“武学”广博(通览过各类武侠小说,还研究过人体经络),他的“功力”还相当深厚,几乎可达炉火纯青之境界。

  另一方面,梁羽生武侠小说中的武功描述也有其弊,如打斗场面的过于频繁,打斗招式的雷同、单调和缺少变化,打斗气氛的沉闷等。这些都是“梁派武功”的薄弱环节,是其易于为人所乘的“空门”,这便决定了“梁派武功”虽为正宗,虽然极具威力(能广泛而有效地吸引读者),却终究不够完善,没有达到登峰造极之境界。

  纵观梁羽生武侠小说中的武功描写,大致可表现为四个方面:1.注重表演;2.重视道德;3.蕴含哲理;4.雷同单调。

  下面我们就从这四个方面来谈。

  1.注重表演

  注重武功打斗场面的表演化,追求武功打斗的“舞台效果”,这是新派武功的十分重要的特征。

  新派武功的这一特征的产生,直接受惠于中华武术文化。

  中华武术的一大特色,就是在追求武术的克敌、养生的同时,也努力追求其艺术表演的一面,即要求武术中的每一招一式都能势正神圆,看着漂亮,用着厉害。中华武术的这一特色,为小说家描写武功提供了自由驰骋的广阔天地,使小说家笔下生花,自创奇招,看得读者惊心动魄,如醉如痴。

  新派武功的追求表演化的特征的形成,在文学发展中亦有渊源可寻。

  文学中描写“武舞”,在汉代就已出现。《史记·项羽本纪》写项羽设鸿门宴招待刘邦,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剑器表演中含有杀机。唐代诗圣杜甫观看公孙大娘的剑器表演,写下了千古绝唱《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对剑舞进行了具体形象而又生动的描述: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出手不凡的起势,轻捷飘逸的身法,刚柔相济的剑势,惊心动魄的效果,表现出一种雄阔而优美的意境。

  短篇文言小说中也有具备表演性质的武功描写。《酉阳杂俎》中有一篇《兰陵老人》,写一位隐居的老人手执“长剑七口,舞于中庭,迭跃挥霍,拟光电激,或横若掣帛,旋若炊火。..掷剑于地,如北斗状”,可以说是一种融汇了杂技艺术的剑术表演,且在表演中宝剑时时接近目标,剃落对方的胡须,而对方竟然没有察觉,可见这种剑术表演还带有攻击性质。

  到了白话小说中,这种在打斗中追求表演观赏效果的倾向越来越明显。《宋太祖千里送京娘》里赵匡胤与周进、张广的两段打斗,《水浒传》中武松醉打蒋门神,写得不但惊险、逼真,而且招式分明,活泼灵动,很有观赏价值。《儿女英雄传》里十三妹在能仁寺中大战虎面行者,《三侠五义》中锦毛鼠白玉堂和北侠欧阳春比武逞技,都于刀光剑影中表现出相当的表演成分,打斗中双方的形体动作和神情意态,一一跃然纸上,令人赏心悦目。

  现代武侠小说中的武功描写的表演成分更加浓厚。以白羽为例。白羽在现代武侠小说家中极享盛名,对梁羽生的武侠小说创作也很有影响,他的武侠小说中武打场面紧张、热闹、惊险、精采,尤其是打斗双方的身形动作,举手投足,无不历历如画,生动逼真,令人目不暇接。试看《武林争雄记》中俞剑平的一段飞镖表演:

  只见俞振纲(即俞剑平)脚下一停,右脚趋前,向左一抢步,侧身斜转,“叶底偷桃”,左掌横于胸前,右手运用阳把,将拇指捻动钱镖;拧指力,攒腕力,往外作劲。铮的一声微啸,一枚铜钱脱手出去,就原式不动,铮、铮、铮连发三镖;当、当、当,镖挡粉圈中,钱唇横嵌,连中三下。发镖自有先后,中的却在同时。阖座突然的喝起了一片采声道:“好!”余音未歇,俞振纲身形陡转,左脚尖趋向左向后一划地,“鹞子翻身”,左掌随身势一翻,唰、唰、唰,又是三镖。这三镖却下打镖挡最末的三个粉圈;打的是竖锋,钱唇直立,嵌入木板中。指力腕力暗暗加重,镖挡被震得札札有声。阖座群雄不觉得又喝采一声!俞振纲又一换式,“跨虎登山”,右手甩腕发镖,这一次却是一发双钱。跟着往右一个败势,反手捻镖,左手下穿右腕底,唰的又连打出两镖。这时候左右掌心尚还各扣着一枚钱镖,却又从右往左一换,换成太极拳“野马分鬃”、“玉女穿梭”两式,把双掌的镖一攒力,唰的齐打出去。镖挡上当当的连响了最后的两响,俞振纲早已收招还式,又回为太极拳“揽雀尾”的原样。

  这一段文字,将俞剑平几次发镖的手法、身法、步法都详细绘出,写得细腻、逼真,写得精采绝伦,看得人眉飞色舞。

  梁羽生受中华武术文化和文学本身发展的影响,在写“武”的同时,更写出了“舞”的表演,并使这种“舞”的表演成为武功打斗不可缺少的一个重要方面。

  《萍踪侠影录》第一回,写女侠云蕾在桃林中练武:

  再过些时,阳光已射入桃林,方庆眼睛又是一亮,忽见繁花如海中,突然多了一个少女,白色衣裙,衣袂飘飘,雅丽如仙,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少女向着阳光,弯腰伸手,做了几个动作,突然绕树而跑,越跑越疾,把方庆看得眼花缭乱,虽然身子局促在石隙之中,也好似要跟着她旋转似的。方庆正自感到晕眩,那少女忽然停下步来,缓缓行了一匝,突然身形一起,跳上一棵树梢,又从这一棵跳到另一棵,真是身如飞鸟,捷似灵猿。

  那少女在树上奔腾跳跃,满树桃花竟无一朵落下!方庆看得矫舌难下。

  这一段文字,与其说是在写云蕾练武,不如说是在写云蕾“独舞”,而且写得流金溢彩,充满了诗情画意,于“武”中体现出“舞”的神韵。

  旭日的阳光,繁花如海的桃林,再配上白衣少女的优美舞姿,难怪令方庆“眼睛又是一亮”,“看得眼花缭乱”,“看得矫舌难下”。这段“武舞”

  的确写得耐看,能让读者大饱眼福。

  以上是女侠云蕾的“独舞”表演,我们再来看第十八回中的一段“双人舞”:

  只见张丹枫与那少女,身形一晃,已闯入阵图。两人在石阵中左穿右插,俨如蜻蜓掠水,彩蝶穿花,双剑挥舞,剑光缭绕之中,只见四面八方都是张、云二人的身影,石阵之中,青白两色剑光,翩若惊鸿,宛如游龙,忽东忽西,忽散忽聚..

  这一段虽是打斗攻杀,但作者写来却犹如轻歌曼舞,两人的身形是“左穿右插”,如蜻蜓,如彩蝶,两人的剑光是“忽东忽西,忽散忽聚”,如惊鸿,如游龙,舞姿是这般俊雅,剑光是这般夺目,怎会不令人赏心悦目!

  我们不妨再来看一段二人比剑的场面(第二十四回):

  辛龙子横剑当胸,与凌未风相对而立,双目凝视,久久不动。众人方觉奇怪,忽然辛龙子往地上一坐,剑尖倏地上挑。凌未风沉剑一引,辛龙子闪电般的在地上打了几个盘旋..再看斗场时,形势又变。辛龙子活像一个醉汉,脚步跄跄踉踉,时而纵高,宛如鹰隼凌空;时而扑低,宛如蝶舞花影;一把宝剑东指西划,看来不成章法,其实每一招都暗藏好几个变化。凌未风展开天山剑法中的“须弥剑法”,攻守兼备,一柄青钢剑飘忽如风,意在剑先,悠然而来,寂然而去,使到紧处,真是攻如雷霆疾发,守如江海凝光。达摩剑法虽然怪绝,却是伤不了凌未风分毫。辛龙子斗到酣处,忽然一声怪叫,剑法再变,斗场中四面八方都是辛龙子的影子,那柄宝剑寒光电射,剑花错落,犹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洒落下来。

  二人虽是大打出手,性命相搏,但作者在描叙中却没有带上丝毫血腥气味,而是以生花妙笔,浓墨重彩地描绘出辛龙子的各种打斗姿式和几种剑势变化,以及凌未风沉着、镇定和不凡的剑术,错落有致,使人神怡目夺,极具审美效果。

  梁羽生不仅注重武功打斗本身的“舞台效果”,而且有意识地通过书中人物来加强这种效果。小说中凡是高手比试,往往观者如堵,看到精采处全场欢声雷动,旁观者惊奇、感慨,赞叹不已。《七剑下天山》第十一回,一边是凌未风与申家兄弟比剑,一边是桂仲明与王刚对掌,两个战场都值得一看,于是,卢大楞子叹道:“这样的比剑真是人生难得几回看!

  只可惜今日好戏连台,那边的比掌,更是武林的奇迹,真恨不能生多一对眼睛!”

  2.重视道德

  梁羽生是深受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熏染的作家。他的小说,无论是人物塑造、情节布局,抑或武打设计,都受到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的制约。他的武侠小说中,武功可以完全虚构,但其中所体现的精神和意境,却始终没有超越伦理政治教化和道德理性价值判断范围,于是,重视武功修炼的理性道德,就成为梁羽生小说中武功描写的一个重要方面。

  中国传统文化的实质是伦理本位的文化。这种文化思想,不仅深深地影响了中国小说家的思维定势和审美创造,也渗透于对中国武侠小说有巨大影响的中华武术文化之中。

  在中国武林中,许多拳派都有自己的门规戒律。少林《拳经拳法备要》强调“道勿滥传”,应传“贤良之人”。《少林短打十戒》中亦强调“强横不义者不传,强横则为乱,不义则负恩”。《峨眉枪法》云:“不知者不与言,不仁者不与传,谈元授道,贵乎择人。”少林《罗汉行动短打》则说:点穴法是“圣人不得已而为之”,是仁者精神的体现。这表明中华武术不仅仅是一种格斗技术,还体现了我们中华民族是仁义之邦、礼义之邦的民族特征,含蕴着丰富的民族传统纲常伦理。

  中华武术文化的这一伦理特征和中国传统文化的伦理本位思想,对中国武侠小说家的文学创作产生了很强的制约力和吸附力,小说中的武功描写具有十分鲜明的伦理色彩。

  受上述文化思想的制约,梁羽生武侠小说中的武功描写,伦理色彩十分浓重。“梁氏武功”基本上分两大阵营,即正派武功和邪派武功。

  正派武功力道柔和,象征着善良、仁慈和正义,既利于攻敌防卫,又有益于修心养性。

  邪派武功非常霸道,歹毒残忍,意味着邪恶,一旦沾上,害人害已。

  正派武功修炼起来循序渐进,发展缓慢,但根基扎实,一步一个脚印,一旦练成,威力不可思议。

  邪派武功的修炼,进展神速,易于小成,再继续练下去,却容易走火入魔,轻则致残,重则废命,贻害终身。

  正派武功有天山剑法、冰川剑法、少林武功、武当派武功、邙山派武功等。

  邪派武功则有修罗阴煞掌、雷神掌、化血刀、腐骨掌、阴阳劈风掌以及天魔解体大法等等。

  正派武功和邪派武功的最根本的差别,是在两类武功的“精髓”——

  内功的修行上。这一点,《云海玉弓缘》第四回讲得非常明确:

  原来正邪的分别,固然是由于行为的判断,但在内功的修习上,两派所走的路子也极不相同。正派的内功,讲究的是纯正和平,内功越深,对自己的益处越大。邪派的内功讲究的是凶残猛厉,所谓“残”,乃是一动便能令人伤残;所谓“厉”,乃是伤人于无声无息之间,有如鬼魅附身,无法解脱。所以邪派的内功常比正派的内功易于速成,但内功越练得高深,对自己便越有害,所谓“走火入魔”,便是其中之一。

  在梁羽生武侠小说中,练邪派武功而“走火入魔”的不乏其人,如《云海玉弓缘》中的厉胜男、《冰川天女传》中的毒龙尊者、《狂侠·天骄·魔女》中的公孙奇等。《云海玉弓缘》中的金世遗,是毒龙尊者的徒弟,本来也应“走火入魔”的,但是,天山派内功却救了他的性命。小说第四回中是这样描写的:

  金世遗所练的本来也是属于邪派的内功,幸亏他在“走火入魔”之时,恰巧得唐晓澜以天山的正宗内功救了他,并且给他服下了五粒碧灵丹。那时,他正昏倒在珠峰脚下,醒来之后,虽然知道是唐晓澜救了他,却并不知道曾服下了他的五粒碧灵丹,所以,这几年来,他不但完全没有再发觉“走火入魔”的迹象,而且觉得内功好像一天比一天精纯,连自己也暗暗有点奇怪。

  正派武功与邪派武功的另一重要差别,在于有没有“毒”。

  正派武功与人交手,是以功力取胜,决不投机取巧,暗箭伤人,更不会用毒。

  邪派武功则往往与“毒物”合为一体,功力越深,毒性越大,如修罗阴煞功的寒毒,雷神掌的热毒,还有化血刀、腐骨掌等歹毒武功,都具有伤人性命的毒。此外,练邪派武功的人,其兵器也往往淬有巨毒,如毒针、毒镖、毒刀、毒剑之类。这类歹毒兵器,练正派武功的侠义道是不屑使用的。

  3.蕴含哲理

  “梁氏武功”除了上述的“武舞表演”和“伦理色彩”之外,还有一个重要方面,就是蕴含着东方文化的深奥哲理。

  中国的哲学,从早期的阴阳、五行、道、气等哲学名题,到魏晋玄学、宋明理学、陆王心学,以及道教的神仙养生理论、佛家的禅意识,都体现了东方文明的深奥和神秘。受中国哲学精神影响的中国历史学、四裔学、宗教学、中医学、气功学、武术文化等,无一不具有一种神秘色彩,这种神秘色彩在中国武侠小说的武功描写中尤为突出。

  幻奇派武功是以神秘莫测的“剑术”和匪夷所思的法术活跃在文坛上的。身怀“剑术”绝技的剑侠,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剑术”

  功夫的修炼和“剑器”的铸造更加神秘,必须在深山野林、荒无人烟之处,决不容许外人窥视。

  务实派武功虽以力、勇和打斗技巧为主要描写对象,但仍然不时地涉及这种神秘范围。《荡寇志》中陈丽卿在千军万马之中使用“空手入白刃”

  功夫,对方虽万箭齐发,她也能来去自如,毫发不伤。《三侠五义》中蒋平能在水面上坐卧行走,又能在水中潜伏七日七夜。此外,还有登高履险如走平地的轻功描写、太极拳“四两拨千斤”的拳理叙述、内家拳法以静制动的运用、点穴法的神奇功能等。

  新派武功中,这类体现中国哲学的深奥神秘的描写亦十分普遍。在新派武侠小说中,江湖上的武林各派都有本门派不可向外人泄露的内功心法和练功口诀、秘籍。新派武功的修炼,往往偏重一个“悟”字,要参透武功的最高境界,必须具备超人的天赋和悟性。新派武功之中,最令人惊异、最不可思议、且又最具有神秘威力的,是近乎荒诞的“内功”,它是一切武功的基础,也是新派武功的灵魂。

  “梁派武功”是新派武功的一大门类,其中自然也在许多地方表现出东方哲学的神秘与深奥。

  活跃于“天山系列”中的女侠冯琳,内功精纯,擅长“飞花摘叶”。

  在她的内力催使之下,一朵小花,一片树叶,均可成为杀人的利器,中者非死即伤。

  冰魄寒光剑和修罗阴熬功,一旦使出来,均可形成使人致命的寒流;被击中者,轻则留下寒疾,重则血液凝固,活活冻死。

  雷神掌、化血刀、腐骨掌等邪派功夫,一经使出,立刻会自体内散发出大量的腥风毒气,迫使对手运功抵御或屏住呼吸。

  正宗内功有成者,无论是生病或是重伤,均可默运玄功,运气三转,打通周身经脉,用本身功力来治病或疗伤。内功练至上乘境界者,还可以通过自身的功力为他人疗伤治病,甚至可以阻止别人因练功出现偏差而造成的“走火入魔”。

  至于轻功的神出鬼没、飘然无痕,同样令人目瞪口呆,请看:

  白发魔女忽地冷笑一声,凌未风桂仲明冒浣莲张华昭四人,同时觉得一阵眼花,似有人影疾在身旁穿过。凌未风身子陡然一缩,闪了开去,耳边依稀听得有人叫一声“好!”

  转瞬微风飒然,白发魔女已在场中站定。..凌未风这一惊非同小可,白发魔女竟于瞬息之间连袭他们四人,除了自己之外,桂仲明等三人的兵刃竟全部给她收去。(《七剑下天山》第二十一回)

  这类近似神话的武功描述,阅读起来自然非常过瘾,而重要的是,这种武功的神秘性,在深层意义上更蕴含着对传统文化的认同和对东方文明的推崇,是文化积累的寓意象征,是一种符号化了的中国哲学精神。

  更值得提出的是,梁羽生武侠小说中的武功描写,乃是用具象化的手段来体现中国哲学的高深境界。

  《萍踪侠影录》中张丹枫和云蕾的剑法,一刚一柔,互为补充,相反相成,对敌时,双剑合璧,立刻剑光暴涨,威力倍增。这正是形象地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一阴一阳之谓道”的思想,最为简明形象地体现了东方文化要求对立面的和谐统一观念。

  《弹指惊雷》中迦象禅师向齐世杰讲述桂华生夫妇所创的“冰川剑法”时说:冰川剑法“总共只有十八个式子,比起其他门派的剑法,显得虽然似乎比较简单一些,但冰川剑法的奥妙之处,并不在于表面上复杂的变化,它的‘剑理’乃是别出心裁,另辟蹊径的。你瞧这条冰川,上面冰川凝结,几乎看不出它的移动,实则冰层之下仍是暗流汹涌的。冰川剑法的奇妙,就在极静之中孕育极动。倘若懂得其中道理,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便可从十八招基本剑法之中,演变出无穷变化,极尽轻灵翔动之妙!”

  这种冰川剑法取法于大自然,又很有哲理意蕴。

  此书第十八回孟华也有一段论剑名言:“剑术不应拘泥一格,快慢均可随心所欲。举重固然可以若轻,举轻亦可以若重。大须弥剑式重拙,追风剑式轻灵,两者本来不容易配合得宜的,但若练到我所说的这个境界,轻灵重拙也何尝不可同冶一炉?”这段剑论很符合中国哲学倡导的顺应自然规律、融汇对立的矛盾体而谋求统一的深刻的辩证法。

  《幻剑灵旗》中反复写出上官家的“幻剑”不是剑器,不是剑招,而是一种剑意,是一种全无章法而又能有效地克敌制胜的剑法。这种剑法反映出的是一种“得意忘形”、“有”“无”相通的意境。“梁派武功”的上述招式套路,表明梁羽生在写武功修炼中,是力图通过有限的具体的“迹”去寻觅中国哲学精神中无限的抽象的“道”,远胜于一般武侠小说的武功描写。

  4.雷同单调

  “梁派武功”极具功力,自成一家,在整个新派武功中占有重要的位置。从总体上看,“梁派武功”内功纯正,套路精采,招式分明,既具备巨大的威力,又很有审美效果,而且能在刀光剑影中表达丰富的中国文化精神。

  另一方面,“梁派武功”又有着一些明显的不足。其武功打斗场面重复雷同之处太多,缺少必要的诙谐逗趣,如此一来,未免显得单调、呆板,打斗场面过长,让人有时难以保持“观赏”兴趣。

  “梁派武功”的获得者,其武功的修炼过程,书中往往不予介绍,或只是简单地予以描述,缺乏其他新派武功大家(如金庸)那种细细叙述主人公的练功成长的经历段落。其实,这类主人公练功成长的经历是不应忽视和遗漏的,因为在这类练功过程中,往往包含了对主人公惨痛经历的叙述和人物本身的坚韧性格的表达,同时,还蕴含了那种因祸得福、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哲理意境。缺少了这一点,势必影响在武功描写中发掘人性,开阔意境,从而减弱了“梁派武功”震撼人心的吸引力。